兒子已經上小學四年級了,因為他的閱讀能力發展得比較早,所以從他剛上學的時候開始,我就沒管過他學習上的事,所有的學習任務自主完成.不論好壞,自行負責.因此,雖然我自己喜歡寫作,但對于兒子的作文,我從來沒管過,他也從不主動把作文給我看.當然,我給過他一個大的原則,就是不要在作文里撒謊,要堅持說真話.說真話的意思不是說不能虛構,而是說要表達自己的真實感受,寫自己真實的想法和想象,表達真實的意見,不要去迎合任何人.

給出大的原則,抓大放小,是我把握孩子學習狀態的根本原則,到目前為止,應該說效果還不錯.孩子保持住了對知識的強烈好奇心,閱讀了大量的課外書,課業也完成得很輕松,算是皆大歡喜.

然而,三年級時的一次家長會導致我對完全的抓大放小產生了一絲疑慮.現階段小學語文教師對孩子作文的指導方式在我看來存在極大的問題.比如強調好詞好句,讓孩子在作文中使用一些大而不當的華麗詞藻,這除了讓孩子在作文中撒謊,編造一些自己沒有的感受之外,對提高孩子的寫作能力毫無用處.就是從那時起,我萌生了孩子的寫作能力可能還是得靠自己培養的朦朧想法.當然,我這人執行力不強,想一想也就過去了.

前幾天,兒子寫了一篇作文,突然興沖沖地拿給我看.這篇作文叫作《地球自述》,我一看,覺得還是比較滿意的.首先,孩子的作文言之有物,沒有用華麗的詞藻堆出一大堆的廢話;其次,結構嚴謹,說明思路清晰;第三,想象力也挺豐富,虛構了地球和月亮的對話,表達了對地球環境保護問題的擔憂.然而,除了這些優點之外,作文也有一些瑕疵,最主要的問題是描寫不準確.顯然,孩子在學校里并沒有受到任何真正有用的寫作技巧方面的訓練,這當然不是說老師不好好教,而是老師們自己也沒受過這方面的訓練,她們自己不具備這樣的能力,當然也就談不上教孩子.想想我們自己,在學校里又何嘗受過有用的寫作訓練呢?如果不是自己喜歡寫作,在課外讀一點寫作方面的書,并通過寫作實踐來進行學習,我也不會知道孩子寫作方面的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這次既然發現孩子在描寫方面存在問題,那我就先來談談描寫吧.

好的描寫不是來源于你腦子里有多少好詞好句,而是來源于細致入微的觀察.什么是觀察?觀察不是看,觀察是在看的過程中找出這一事物不同于其它事物的特征,使這一事物和其它事物明顯地區別開來.

為了讓孩子能夠理解,我在桌子上擺了三樣東西:一個有蓋的陶瓷茶杯,一個藍色的UE MEGABOOM的音箱,一個有機玻璃杯.三樣東西的共同特點是都是圓柱體,然后我要孩子給每樣東西找出三個特征,使它與另外兩樣東西區別開來.(因為是第一次訓練,所以三樣東西差別比較大,以后孩子的觀察能力提高了,可以慢慢提高物品的相似性)

孩子很快說出了三樣東西的特征.陶瓷茶杯的特征:材質是陶瓷的,有蓋子,有把兒.音箱的特征:顏色是藍色,上面有紅色的加號和減號用來調音量,此外音箱上有很多網眼.有機玻璃杯的特征:材質是有機玻璃,上面印了幾個字,并有一個能旋緊的蓋子.

我對孩子表示了贊賞,然后對他作文中的一處描寫不準確的地方作出了具體的指導.我說你在寫到火山時,說那是一個棕色的斑點,流出了血.這樣的描寫不夠準確,因為你沒有抓住火山的特征.火山有什么特征呢?首先它有火山的形狀,至少是一個小山包,不是平的,所以比喻成斑點就不合適.其次,火山噴出來的巖漿是燙的和紅的,你現在只強調了象血一樣的紅,而沒有寫到燙這個特征,所以,光是棕色斑點和血這兩點,不能讓人準確聯想到是火山,那你就沒有達到寫作的目的.如果你想要描寫得準確,你首先要進行觀察或者是想象,找出事物的特征,然后通過直接描寫或比喻表達出這些特征,才能讓人準確地理解你要表達的是什么.

接著我把桌上的物品換成了兩個陶瓷杯,讓孩子找找這兩樣東西的區別.兒子找到了四點:一是大小不同,二是上面的花紋不同,一個畫的是紅色的梅花,一個畫的是藍色的山水,三是把兒不同,一個是平滑的耳朵狀,一個是尖尖的火焰狀,四是蓋子上的抓手不同,一個是不規則的鉆石形,一個是水滴狀.我對兒子"鉆石形"和"水滴狀"的比喻大加贊賞.說我們在描寫時的確很多時候都要用到比喻,但比喻的水平也是有層級差別的,那么什么樣的比喻是好的比喻呢?

我來打個比方吧,如果你要寫一個白色的乒乓球,你觀察到它具有白色、圓球狀、和有彈性三個特征,那么,你能聯想到什么?把它比喻成一個撒尿魚丸肯定要比把它比喻成一團白色的棉花球要更準確些.因為白色的棉花球只符合了白色和圓球狀兩個特征,而撒尿魚丸除了白色和圓球狀之外,和乒乓球一樣也有彈性,算是和它有三個共同的特征,顯然比白色棉花球要更貼切.你現在把杯蓋上的抓手比喻成鉆石形和水滴狀算是抓住了事物的一個特征,比喻得很貼切,將來如果你的水平提升了,能夠讓比喻同時符合幾個特征,那就是更進階的水平了.這么一說,兒子表示秒懂了.

接下來我掉了一會兒書袋來強調觀察的重要性和觀察的技巧:"據說當年法國小說家福樓拜在教莫泊桑寫小說時,讓莫泊桑一定要注意觀察,如果有五十匹馬,能不能通過準確的描寫把一匹馬和其它四十九匹區分開來?一頭牛早上剛吃飽飯出去干活和晚上干了一天活餓著肚子回家時神情是很不一樣的,要通過觀察寫出這種區別……觀察不只是通過眼睛看,還要動用所有的感覺系統,用眼睛觀察事物的顏色形狀,用耳朵辨別聲音,用鼻子聞味道,用舌頭品嘗滋味,用手或肢體其它部位的觸覺去感覺事物的冷熱硬軟……事物的特征表現在哪方面就嘗試用哪方面的感覺系統把它表達出來."兒子笑起來道:"你是要讓我把杯子吃了嗎?"

眼見我們的對話馬上又要從嚴肅的學術探討進入到無厘頭的層面,我只好趕緊閉了嘴,表示今天的教學到此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