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說得也許就是納蘭這樣的人吧!
他是相國納蘭明珠之子,滿清貴族,正黃旗人,年僅十六歲便中了進士,少年及第,春風得意,名利于他猶如探囊取物。
他是康熙大帝的御前一品帶刀侍衛,天子近臣,許多人汲汲一生,只怕也望塵莫及。
他是家家爭唱的《飲水集》的詞作者,他于詩詞上的造詣,尤其是在滿清,當屬鳳毛麟角。
他出身顯赫,堪稱文武兼備,更難得的是全無紈绔之風,可以說,他是滿清貴族中的一朵奇葩。
納蘭一生,寫了那么多俊逸清婉之詞,讓世人傾倒在他的詩詞里,其才情,波瀾古今。
頗為奇怪的是,他生來鐘鳴鼎食,錦若繁花,有知己,有紅顏,且少時便功成名就,卻為甚寫就諸多悲涼之詞?
德也狂生耳。偶然間、緇塵京國,烏衣門第。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不信道、竟逢知己。青眼高歌懼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
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娥眉謠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緣、恐結他生里。然諾重,君須記。
金縷曲——納蘭性德
納蘭的詞也不盡是悲涼婉約,也有磊落狂放的時候,就比如這首,第一句就說自己也是個狂生,或許他的骨子里本身就有不羈的天性,只是平日里被他的多情掩蓋罷了。
說到納蘭與顧貞觀,兩人一見如故,引為知己。猶如伯牙遇見子期,都說佳人難得,豈不知,知己更是難得。這世間還有什么比遇見知己更另人痛快的事了?
納蘭再也不用質問“滔滔天下,知己是誰”了。
誠然,顧貞觀起初結交納蘭,只為營救落拓的士子,但兩人內心深處惺惺相惜,見之聊的甚為投契,恨不能天地為席,江湖作酒 。
“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什么身世,什么地位,什么年齡的差距,這些他全不在意,甚至,他覺得這些身外之物,阻礙了他結交知己的拳拳之心。
納蘭與生俱來的粉墨人生,從來不是他想要的。
對于知己的落魄,懷才不遇,他道:“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畫堂春——納蘭性德
這首詞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地道出了藏在納蘭心底的熾熱情感,有對愛情的向往和美好情感的祈愿。
說到祈愿,不如說更是遺憾。
表妹入宮,一道宮墻將青梅竹馬的兩人生生隔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兩人都無力掙扎那至上的權力,只得分離。
從此以后,兩人近在咫尺,卻又天各一方。
“從此傷春傷別,黃昏只對梨花。”
盧氏早逝,曾經的繾綣,宛如昨日。曾經祈愿的一生一代一雙人,只余“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的離人。
所謂的一生一代一雙人,成了永難企及的奢望。這對性情中的納蘭來說,是無法跨過去的鴻傷。
這兩個女子不同方式的離去,帶給納蘭無盡的感傷。曾經的那份熱切,被現實澆了個透心涼。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長成玦。但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奈鐘情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蝶戀花——納蘭性德
古往今來,多少人望月生情,天邊的那一輪月承載了世間多少情份?
納蘭獨辟蹊徑,望月生憐。憐這世間少有圓滿,也憐自己孤鴻失伴,泊在天邊的銀月,很少有璧月如環的時候,月兒猶如人生,短圓長缺。
三年的相知相守,也曾鶼鰈情深。只可惜,人間自古傷離別,更何況,這一別,是天人永隔。曾經認為的一生一代一雙人,已然再無可能,怎不叫人黯然魂銷?恨不能與妻雙雙化蝶而去。
這首詞是納蘭悼念亡妻之作,納蘭的墨,落紙成殤,鋪滿一紙濃濃的哀思。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木蘭花——納蘭性德
七月七日,在驪山華清宮,長生殿里,唐玄宗與楊貴妃立下盟誓:“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結果卻是,錦衣郎背情下旨,賜死楊貴妃于馬嵬坡。納蘭的這首詞,直指唐玄宗是薄幸錦衣郎,江山與美人,孰輕孰重?似乎,在納蘭的心里有不一樣的抉擇。
真是世事滄海,人心易變,總是難得一個圓滿。
表妹,盧氏,江南才女沈宛,一個個走進他的生命,到最后一個個都離去,人生若只如初見,不經離散,沒有離殤,該有多好。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長相思——納蘭性德
人生原就山長水闊,步履深深淺淺,風雨兼程。
不知,當納蘭遠在塞外,受盡苦寒,面對夜深千帳燈的時候,是怎樣的況味?
納蘭一生,披風沐雪,雖然生在侯門朱戶,卻未如人意,從早期的表妹入宮開始,已現苗頭,再到后來的嫡妻盧氏早逝,紅顏沈宛的被迫離開,對納蘭來說,都是一重又一重的創傷,早早地堪破世味,道盡凄涼。
所謂“情深不壽,慧極必傷”,這所有的一切,皆造成納蘭一身病骨,到最后,哀哀于人世,年僅三十一歲便撒手人寰。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后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里西風瀚海沙。
采桑子——納蘭性德
或許就像他自己說的,“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這個世俗人間他來過,如煙花一般璀璨,綻放在大清,亦如煙花一樣短暫而又永恒,劃過大清朝的天空,劃下一道璀璨的星光,一直到如今,還在人們的心底熠熠生輝。
納蘭的一生,極其短暫。猶如一夜看盡長安花,荼蘼謝盡,卻留芳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