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中軍將軍王思政對北魏主元修說:“高歡之心,昭然可知。洛陽不是用武之地,宇文泰心向王室,如今前往投奔他,再回故都平城,何愁不能勝利?”皇帝深以為然,派散騎侍郎、河東人柳慶到高平會見宇文泰,共論時事。宇文泰自請奉迎輿駕,柳慶回去復命。皇帝又私下問柳慶:“朕想要投奔荊州(賀拔勝),如何?”柳慶說:“關中地形險要,宇文泰才略可依。荊州則并無要害可守,南邊又被梁寇壓迫,以臣愚見,看不出荊州有什么可取之處。”皇帝又問閣內都督宇文顯和,宇文顯和也勸皇帝向西。當時皇帝廣征州郡兵,東郡太守、河東人裴俠率所部抵達洛陽,王思政問他:“如今權臣擅命,王室卑微,怎么辦?”裴俠說:“宇文泰為三軍所推舉,又占據了百二之地(大略是可以以二當百的意思,關中地勢險要,二夫當關,百夫莫開),正所謂已經拿起了刀,怎么能把刀把子遞給別人呢!就算我們要去投奔他,恐怕也無異避湯入火吧!”王思政曰:“那又該如何呢?”裴俠說:“討伐高歡,即刻大禍臨頭,投奔宇文泰,有將來之憂。暫且到關右,再慢慢想辦法吧。”王思政同意,向皇帝舉薦裴俠,任命為左中郎將。
當初,丞相高歡認為洛陽久經喪亂,想要遷都于鄴城,皇帝說:“高祖定鼎河、洛,為萬世之基;大王既然功存社稷,應該遵照以前的制度。”高歡于是停止。
現(xiàn)在,高歡再度考慮遷都,派三千騎兵鎮(zhèn)守建興,又增兵河東及濟州,把諸州儲備的糧食,全部運入鄴城。皇帝下敕書給高歡說:“大王如果想要不遭輿論非議,唯有撤走進駐河東的士兵,撤銷建興指揮部,把你集中到相州的糧食送回各州,追回前往濟州的部隊。讓蔡俊交出濟州,邸珍退出徐州,刀槍入庫,馬放南山,讓百姓能各事家業(yè),如果缺少糧食,再另外運輸。如此,進讒言的人自然閉嘴,我們也不會相互猜疑,大王高枕太原,朕垂拱京洛。反之,大王如果馬頭向南,要來問鼎之輕重,朕雖不武,為社稷宗廟之計,也不能不與你一戰(zhàn)!何去何從,決定在于大王,不是朕所能定的。要堆成高山,不要因為只差最后一筐土沒有堆成,希望我們雙方都能珍惜!”
高歡則上表極言宇文泰、斛斯椿罪惡。
皇帝任命廣寧太守、廣寧人任祥兼任尚書左仆射,加開府儀同三司,任祥棄官而走,渡過黃河,據守郡城,等待高歡。皇帝于是下令北方來的文武官員自己決定去留,又下制書數(shù)落高歡罪惡,召賀拔勝赴皇帝行在。賀拔勝問太保掾、范陽人盧柔意見,盧柔說:“高歡悖逆,明公席卷兵馬,奔赴京都,與他決一勝負,生死不悔,這是上策;北邊增強魯陽防務,向南兼并楚國舊地,東連兗州、豫州,西引關中,帶甲百萬,觀望形勢,伺機而動,這是中策;獻出三荊之地,投降梁國,功名皆去,這是下策。”賀拔勝笑而不應。
皇帝任命宇文泰兼尚書仆射,為關西大行臺,許諾把妹妹馮翊長公主嫁給他為妻,對宇文泰帳內都督、秦郡人楊薦說:“你回去告訴行臺,派騎兵來接我。”任命楊薦為直閣將軍。宇文泰以前秦州刺史駱超為大都督,率輕騎一千人赴洛陽,又派楊薦與長史宇文測出關等候迎接。
丞相高歡召弟弟、定州刺史高琛,命他鎮(zhèn)守晉陽,又命長史崔暹輔佐他。崔暹,是崔挺的族孫。高歡勒兵向南,對部眾宣告說:“我因為爾朱氏擅命,建大義于海內,奉戴主上,一片至誠,人神共鑒;不料橫遭斛斯椿讒言構陷,以忠為逆,如今舉兵向南,是要誅殺斛斯椿而已。”以高敖曹為前鋒。宇文泰也移檄州郡,數(shù)落高歡罪惡,自己率大軍從高平出兵,前軍屯駐弘農。賀拔勝則駐軍于汝水。
秋,七月九日,北魏主元修親率大軍十余萬,屯駐在黃河大橋,以斛斯椿為前鋒,列陣于邙山之北。斛斯椿請率精騎二千夜渡黃河,乘高歡軍長途行軍疲敝,發(fā)動突襲。皇帝開始時很贊同。黃門侍郎楊寬對皇帝說:“高歡以臣伐君,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如今把兵權交給別人,恐怕又生出其他變故。斛斯椿渡河而去,萬一有功,那是滅了一個高歡,又生出一個高歡了。”皇帝于是下令斛斯椿停止行動,斛斯椿嘆息說:“最近,熒惑星進入南斗星,皇帝相信左右離間構陷,不用我的計策,難道是天意嗎!”
宇文泰聽聞,對左右說:“高歡數(shù)日行八九百里,此乃兵家大忌,當乘便突擊。而主上以萬乘之重,不能渡河決戰(zhàn),只沿著渡口據守。而長河萬里,很難防御。如果高歡能找到一處渡河,則大事去矣。”即刻任命大都督趙貴為別道行臺,從蒲坂東渡黃河,攻擊高歡根據地并州,又派大都督李賢率精騎一千人赴洛陽。
皇帝派斛斯椿與行臺長孫稚,大都督、潁川人王斌之鎮(zhèn)守虎牢,行臺長孫子彥鎮(zhèn)守陜縣,賈顯智、斛斯元壽鎮(zhèn)守滑臺。王斌之,是王鑒的弟弟;孫子彥,是孫稚之子。高歡派相州刺史竇泰攻打滑臺,建州刺史韓賢攻打石濟。竇泰與賈顯智在長壽津遭遇,賈顯智與他密約投降高歡,引軍撤退。軍司元玄察覺,飛馳回去,請求增援,皇帝派大都督侯幾紹前往,戰(zhàn)于滑臺東,賈顯智臨陣叛變,率軍投降高歡,侯幾紹戰(zhàn)死。北中郎將田怙為高歡內應,高歡率軍秘密進入野王,皇帝知道了,斬田怙。高歡繼續(xù)南下,距黃河北岸十余里,再次派使者向皇帝申訴自己的忠誠;皇帝不予理睬。
七月二十六日,高歡引軍渡河。
華杉曰:
元修不能信任斛斯椿,因為他不能信任任何人,賈顯智、田怙都叛變了,誰知道斛斯椿會不會叛變呢?不過,絕對不存在楊寬說的那個道理,說斛斯椿打勝了就會變成第二個高歡,哪有那么容易!就算是他要變成第二個高歡,也先把這第一個高歡滅了再說!這不是很明顯的道理嗎?元修的腦子就是這么沒邏輯!
斛斯椿也不會投降高歡,因為高歡舉的旗號就是來清君側,殺斛斯椿的。元修如果誰也不能信任,唯一能信任的也只有斛斯椿了。他連斛斯椿都不信,那還不如自己投降高歡算了。
再說說信任的道理,誰都不可信,是因為你自己不可信。所謂知行合一,如果你自己不是一個值得他人信賴的人,你就永遠不可能理解什么叫信任!也就進入誰都不可信的惡劣生態(tài)了。元修就是一個不值得信賴的人,他怎么能有信得過的人呢?他信了楊寬的話,也并不是因為他信任楊寬,而是他永遠會做出最錯誤的決策。至于他是怎么想的,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