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陽回到辦公室,已是凌晨2點20分,他癱坐在沙發上,工作服的血跡此時已經變暗,分不清是李書豪的還是寧文文的,他用左手支撐著頭,緊閉雙眼沉思著。
此時他腦子里有些亂,但更多是疲倦,他真的感覺有些累了,或許是應該考慮下莉亞的建議,辭掉這份工作?
這是他做醫生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以前學醫是為了能治好他母親的病,參加工作后,他發現可以幫助更多的人,他為此感到深深的自豪,更何況在這里可以再次看到羅萱……
所以即使是經常加班、沒有休息日、或是莉亞對他的埋怨,他都不曾想過離開這里,但今天他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讓他感覺到自己沒能保護好其他人;也許是他不該再留戀羅萱……不知道……不知道……
他嘴里念叨著,過了許久他慢慢感覺到意識有些模糊,仿佛自己身陷在一個白色的立方體內,而四周不停的旋轉,讓他有一種想吐而又吐不出來的感覺,這個立方體不停的旋轉,不停的旋轉,旋轉著……慢慢的陳一陽睡了。
咚咚咚……
“陳醫生?”“陳醫生?……”
咚咚咚……
陳一陽慢慢的睜開眼睛,答了一聲:“唉”,
抬頭看到門口站著一個人,原來是和寧文文同一批進來的新人——沈娟。
陳一陽從沙發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前問道:“小沈,找我有什么事?”
沈娟站在門邊,左手拿著病例夾靠在胸前,平緩的說道:“護士長,讓我通知您,寧護士的傷口已經包扎好了,沒什么大礙,但依然在昏迷中。”
陳一陽起身喝了口水,回答道:“哦,好的,謝謝你,等下我會去看看的。”
沈娟點了點頭:“那,陳醫生,我先回去了。”
陳一陽目送著沈娟走向了住院部,看了看手表,指針已經指向凌晨2點30分,雖然只睡了10分鐘,但他感覺像是過來許久,看來真的是累了。
他走到衣櫥前,把帶血的衣服脫下放到了清潔桶里,換上了一件清潔的白大褂,陳一陽的衣櫥非常規整,這要得益于他母親對他的熏陶。
小時候家境并不富裕,但母親卻一直將家里打掃的非常干凈,即便是過來很多年的家具,現在看上去依然亮麗如新。
想到母親,陳一陽不禁有些自責,自從母親住進養老院后,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去看她了;對于這件事情陳一陽是非常反對的,而母親則是一直堅持,說不想和他住,怕給他添麻煩,即便是莉亞也同意母親過來住,但母親就是執意不肯,還對他說:“那么多年都是我們母子相依,現在你長大,又有了莉亞,我相信她會好好照顧你的。”
“媽知道你對媽好,也知道你為了治好我的病做出了一些抉擇,媽媽有時想想會感到內疚,我不想再給你添麻煩了,媽媽也能照顧好自己,是時候讓媽媽一個人安享天年了,因為我已經有了接班人了。”
每當想到這些話,陳一陽心里就特別的難受,但最終,他還是依著母親,讓她住進了養老院。
陳一陽關上了衣櫥,便打算去住院部的9樓,不過他還是感覺到有些困意,就先來到了醫院主樓二層的24小時超市,買了一杯咖啡,超市里面坐著一個40歲左右的中年男子,陳一陽來的時候,他正在瀏覽色情網站。
對于這個人,陳一陽并不熟悉,只知道他是個外地人,來濱海市帶母親看病,但沒想到在陳一陽所在的醫院治療時,發送了醫療意外(由于患者家屬隱瞞了一些事實)。
而這個人就認定是醫療事故,要求醫院必須賠償,不然就曝光媒體,那時候醫院成立不久,不想把事情鬧大而影響名譽,最后決定和他私了,賠償了一部分現金,還安排他在醫院開了一間超市。
陳一陽拿著咖啡看了看這個男的,中等身高,胖胖的體形,臉上的肉擠的眼睛只剩下一條縫,完全看不出他是否在睜眼,頭發有些凌亂,油膩膩的還有夾雜著星星散散的頭皮屑,看樣子有些日子沒洗了,這讓陳一陽突然想到發了霉的干菜……
那個男人收完錢,對陳一陽微笑了下,就轉過身,坐在轉椅上,背對著陳一陽,繼續擺弄著電腦,陳一陽瞟了一眼,那個男的似乎還是在瀏覽網站,他心說:“其實除了外形條件差了點,論他的經濟條件討老婆應該不是問題,何必每天熬夜看這個東西呢?”
拿著咖啡,陳一陽走出了超市,來到電梯前準備去住院部的9樓,他在二樓的走廊上聽到一樓大廳外傳來救護車警報聲的呼嘯,由遠及近,不一會兒他看到樓下大廳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走輪擔架咯吱咯吱的聲音,大廳左邊急救科的值班醫生從里面沖出來,忙問道:“什么情況?”
“車禍!”
“血壓多少?”
“出血點在什么地方?”
“頭部和內臟是否受傷?……”
陳一陽止住腳步看了下,走輪擔架上躺著一個年輕人,頭上包著繃帶,前額的部分已經有血跡滲出,看樣子應該蠻嚴重的。
來到住院部的9樓時,陳一陽還遇到剛才在那個急救科的醫生,簡單聊幾句,就來到寧護士的病房;整個走廊除了護士站的燈還亮著,就只有寧護士的那間病房的燈是亮的了,走廊里比白天安靜了很多,偶爾會聽到病人的咳嗽聲音。
經過護士站時,陳一陽看到剛才的那個沈娟,正趴在桌子上,閉著眼睛休息,陳一陽沒有上前去叫她,他知道護士其實比醫生壓力更大,而加班、值班都是“家常便飯”了。他放慢了腳步,來到了寧護士的病房,看到了羅萱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左手撐著下巴,右搭在腿上,穿著一件夏季的護士服,頭上一頂護士帽,雙腿被衣服緊裹著。
在陳一陽眼里,羅萱永遠是她初戀時的樣子,他有多久沒有這樣安靜而仔細的看過羅萱了呢?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看著羅萱睡下的樣子,他想到了他們第一次外出旅游的情景,那時候他們只是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陳一陽將他發的第一個月工資全部用在了那次旅行上,害的他吃了一月的泡面,但那卻是他們最美好的回憶之一;第一次坐船、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睡在同一個屋檐下,雖然什么也沒做……那時的他們好靦腆和青澀,真是有點“好傻,好天真” ,呵呵……想到這兒陳一陽不住的笑了。
羅萱迷糊中感覺有人,睜開眼睛發現是陳一陽便小聲的說道: “你來了。”
陳一陽略顯尷尬 :“哦,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羅萱慢慢的站起身 :“沒什么,其實也沒睡,那個病人怎么樣?”
陳一陽走到寧護士床邊 :“我還沒去看,想先過來看看寧護士”
羅萱也關切的看著病床的寧文文說道 :“文文可能驚嚇過度,已經讓急診科的林醫生看了下,說要觀察下,應該無大礙的,傷口也處理過了,縫了幾針,現在也只能等她醒了。”
陳一陽嘆了口氣,說道:“是啊,希望她沒事。”
羅萱有些自責的說:“她剛來一個星期,本來可以不值夜班,但她說想來多了解下夜班的事情,我就同意了,如果我……”
陳一陽急忙搶著說道:“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叫她和我一起去的!”
兩個人的眼神,不自覺的交匯到了一起,充滿了期待和不安,像是有很多話要說,但又卻欲言而止;就這樣彼此凝望了一會,最終還是羅萱別過頭,而陳一陽則是依然看著她,他們此時或許都在想,是什么讓他們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原本相戀、相守的情人,現在卻變成了像路人一樣。或許比路人更加不如,因為他們之間既熟悉又陌生;氣氛就這樣凝固了下來,兩個人都不作聲,病房里只有呼吸機的抽動聲。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打破了這樣的寧靜,走來的是值班護士沈娟。只見她走到門口說道:“打擾了,陳醫生,嗯…急救科的劉大夫讓你趕緊去下1號手術室!”
沒等陳一陽問,羅萱就已經開口了: “出什么事情了?”
沈娟連忙回復 :“嗯,是關于剛才送到急救室的那個病人的事情。”
陳一陽起身走出病房: “好,我馬上去。”
羅萱緊隨其后并說道:“我也和你一起去。”她又走到沈娟的邊上叮囑道:“文文這里你就多留心,她醒來回后,記得通知下我”
急救外科的手術室,就在外科住院區的右側,安排與外科住院區在同一層主要是便于接送手術患者;醫院的手術室總共有20間,分別在9樓和10樓,9樓主要是外科住院區、手術室和血庫等部門,而10樓則是ICU病房、病理室、消毒供應中心等部門的所在。
1號手術室的門外,劉大夫早已站在那里,神色有些凝重。他聽到腳步聲,便朝左邊望去,看到一男一女并肩的走來,男的比女的要高出很多,男的大概有180cm的樣子,而女的在男的邊上顯得特別的嬌小,劉大夫注意到兩個人臉上都有些疲倦,不用猜,來的便是陳一陽,而女的,劉大夫自然也非常的熟悉。
對于陳一陽,劉大夫可以說是非常了解,雖然不是一個科室的,但是他與陳一陽不僅是同屆的校友,而且還是大學時期同一籃球隊的隊友,兩個人的愛好也非常相似,所以關系自然很好。
唯一不同的,就是“一文一武”,陳一陽平時比較內向,而劉大夫則是學校里出了名的活躍分子。他對陳一陽的印象是,人很帥氣,品學兼優,就是有點內向,尤其是在他回國后,變的更加有些憂郁,雖然劉大夫知道這里面的一些緣由,但他也知道感情的事,外人是很難說清楚的。
劉大夫看著走來的陳一陽和羅萱說道 :“一陽,你來了”
陳一陽顯得有些意外 :“三哥?沒想到把三哥給叫過來了,那里面是誰在主刀?”
劉大夫不假思索的回道:“是我同科的賈醫生,護士通知他的時候,我們正在一起,一聽說是與你有關的,我就跟過來了。”說到和賈醫生在一起時,劉旻昊顯得有些不自然。
陳一陽并沒有注意到劉旻昊臉上表情:“唉,讓三哥擔心了”
劉旻昊這時候正看著一道來的羅萱,聽到陳一陽這么說,便回答道:“客氣什么,我們兄弟這么多年了。”
又對羅萱說道:“對了,怎么羅萱你也來了?”
這時,兩個男人的注意力才轉向站在一旁的羅萱
羅萱習慣性的說:“好久不見,三哥。”
劉大夫沖著羅萱微笑的說 :“呵呵,是啊,有些日子沒在一起吃飯了。”
劉旻昊這時候眼睛看了下陳一陽,又問道:“對了,上次給歡歡買的學習機,她還喜歡嗎?”
羅萱遲疑了一下說:“三哥,你不說我都快給忘了,喜歡,她很喜歡,我還沒把錢給你呢。”
劉大夫露出得意的表情 :“不用,不用,不用,沒幾個錢,再說也不是我付得,嘿嘿……”
一旁的陳一陽看著兩人的對話,感覺自己好像錯過了什么,但又插不上話,總算在兩人對話的間隙中,擠出一句:“那是誰?”
劉旻昊和羅萱對視了下,兩個人似乎都明白對方在說什么,笑了起來,只留一旁的陳一陽摸不到頭腦。
正當陳一陽想再問一句的時候,手術室的燈熄滅掉了,從里面走出來一個,戴著眼鏡和口罩,身穿綠色大褂的醫生。他摘下白色的口罩,露出清瘦的臉頰,先看來下陳一陽和羅萱,又看了下劉旻昊,表情凝重的對劉旻昊說搖了搖頭,并深深的出了口氣。
劉旻昊立刻明白了,便說:“沒救活?”
一旁的陳一陽和羅萱,馬上反應過來,湊上前去問道:“李書豪怎么樣?”
出來的醫生并沒有回答他們,而是對緊隨其后的一個女醫生說:“呼吸內科18號病人李書豪,男,死于2013年8月28日,死亡時間凌晨2點58分,死因不明,可能導致死亡原因,頭部外傷……”
聽到這里,陳一陽頓時感覺到有些天旋地轉,他仿佛又進到了那個立方體里,不同的是,四周旋轉的不再是白色的墻壁,而是眼前的羅萱、劉旻昊和從手術室里出來的醫生和護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