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盲人偵探。我的眼睛已經變異成了黑洞一般的存在,沒有眼白和瞳孔,也沒有高光,只有最純粹的黑暗,睜眼看到的也只是純粹的黑暗。但詭異的是,它們能吞噬碎紙片,我會把照片撕成碎條,一片片喂給眼睛,然后照片里的世界就一點點浮現在眼前,會變得無比清晰,我還能在里面行走,仔細察看每一個細節,甚至還能讓它們動起來。
嘗過一次眼睛就變得無比貪婪,渴望著吞噬那些紙上的世界。所以我一般會讓助理隨身帶著拍立得,走到哪就拍下當時的場景,然后我給撕掉吞噬,以這樣一種視角去看周圍的一切。為了避免嚇到人我也時刻戴著墨鏡,當然更不能讓那些科學家知道我的秘密把我抓去研究,所以喂食得低調保密。
利用這個技能,我也幫警察破一些棘手案件,在現場用拍立得拍下各種照片,我就能進入到那個空間去探索,一切變得異常銳利清晰,所有隱藏的細節都自己跳了出來。
那些拍立得的照片對我的眼睛來說只是日常的普通食物,容易吃膩,警察那些血腥的照片更不能常吃,會惡心。我開始尋找一些更好吃更美好的東西,比如原版的油畫,復印件對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吃進去還是平面的。
剛好在之前一個案件幫一個藝術拍賣圈的人擺脫了嫌疑,他就私下幫我淘了好多畫。雖然撕畫這件事容易招罵,但為了這無與倫比的一次性享受就不管那么多了,吃進去之后不僅能看到當時畫畫的場景,還能在畫里的世界探索。也許照片和畫的誕生記錄了當時場景的很多信息,那個時空的切片分子都寄存在作品里,一般肉眼看不到,在我的黑洞眼里,就能讀取那些信息,坍塌至平面的世界,好像能重新復原成立體空間,又跟原來的不一樣,視覺體驗從未如此精彩過。
我曾經非常僥幸得到過畢加索的一張殘缺的廢棄草稿,結果吃進去像吃了迷幻蘑菇一樣,整個世界都變得很詭異,暈的讓我直接倒地上,緩了好幾天才恢復正常。就發誓再也不吃那些大師的作品了,又死貴又難吃,他們眼中的世界不是我這種平民能理解的。
同樣一些現代藝術也很難吃,很難消化。而且我最喜歡吃的就是油畫,油而不膩,那些顏料傾注了當時畫家的很多心思。所以我習慣去找一些近代毫無名氣的畫家作品,還能穿越到那個時代,感受不同于現在的世界,重點還不貴,對于這樣一趟穿越旅行來說一點都不貴。
除了風景油畫,我還喜歡女子肖像畫,專門收藏了一些,每次只是遠遠看著都覺得很美好,她們的神態就能讓我發呆好久。有一次我隨機從庫存里挑了一張,那是一個華麗的房間,她在收拾桌子,看上去應該是一個貴族家的仆人,她眼睛并沒有在看桌子,在注視著窗外微笑著,好像還哼著歌,那種迷離一下把我迷住了,我看過不少女子,照片里也經常能看到,但從未有如此強烈翻涌的情愫,這就是一見鐘情嗎?我為什么迷上了早已逝去現在又即將徹底隨著畫消失在這個世界的女子呢?
我趕緊去找朋友,問他那副畫還有沒有照片存檔或復印件什么的,或者那個畫家還有沒有畫過其他的她。我給他描述得非常詳細,但那個朋友也絲毫沒有印象,因為他給的大部分畫都是很普通的,沒什么藝術價值,畫家也都是無名人士,也沒有拍過照片。
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為她失眠好幾天。我不甘心,就到處咨詢尋找,花了不少錢買了各種肖像畫,期待著撕碎畫塞進眼睛后能再次遇見她,卻一次次陷入無盡的失落,黯淡無光。那些畫好看,人也好看,卻一點都激不起我心中的漣漪。那個女子可能一輩子都是在當仆人,過著平淡無奇的生活,死去后也沒人記住,現在就連畫中的她也被我的眼睛吞噬掉了。但不吞噬,我就永遠遇不到她,也真是諷刺呢。我迷茫著甚至想找警察根據我的描述,像畫嫌疑人一樣把她畫出來,但又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多么愚蠢可悲。
我的助理看在眼里,也關心安慰過我,但看我執迷不悟,就說,“該放下了,有緣還會再見的。你再這樣下去,我也不忍看了,會辭職的。”
她就提議帶我去旅游,給我拍很多好看的照片,還有路過的美女,雖然故意拍得難看,但說不定能遇見那個人呢,她耐心跟我描述著她看到的一切。
有一次她哼起了一首歌,我也跟著哼了起來,注意到自己的嘴型,忽然間意識到畫里的那個女子很有可能就是唱的這首歌,我回味著她嘴唇微微張開的樣子,好像聲音就對上了。我問助理這是什么歌,她說是很久以前吟游詩人的民謠,在她老家那邊一直流傳著,小時候經常能聽到,是關于一只知更鳥的。我一下回想起當時的場景,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的就是窗外正要撲騰翅膀飛起來的知更鳥。畫家并沒有畫出鳥來,但從她眼神里我知道它就在那。我還要不要去助理她老家那邊尋找呢?心思一直恍惚著。
我們之后還去了芝加哥的云門,就是那個著名的鏡子曲面雕塑,她用拍立得拍下了照片,我的眼睛吃掉后,確實感覺蠻壯觀的,心里很平靜,對那神秘女子的感覺也淡了下來,在鏡子里看不到自己的鏡像,好像確實有點迷失了自我,還是就此放下吧。
突然間我注意到一個熟悉的人臉,夢寐以求想再次遇見的她,居然出現在了這里。
我一把從助理手中拿過拍立得,對著她拍了張照片。
原來我一直窮盡心思尋找的人就在身邊!
我為什么一直都沒想著看她一眼,為什么只癡迷在黑洞里卻忽略掉身邊這么美好而可愛的存在,她總是鼓勵著我,跟我描述讓她開心的事情,她拍的照片總讓我感覺很溫柔,是因為我一直習慣看她眼里的世界嗎?
雖然嚴格來說不是同一個人,但誰知道是不是轉世呢,她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變,打掃桌子的樣子沒變,哼歌的樣子也沒變,微笑也沒有變,讓我一直怦然心動著。
其實她是那幅畫之前就已經來到我身邊了吧。
“你還想辭職嗎?剛好我身邊還有個空缺的位置你想考慮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