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攝影,電影,電視,電腦,一個半世紀以來,視覺的機器從化學到數字,掌握了從前人手創作的圖像,我們進入了視覺的空間。這個混合著多種圖像與視頻世界,究竟向何處去,人類并不知道,但是有一點卻是可以認定的,圖像因為視頻面臨衰落狀態。?
?文藝復興曾把畫家幾乎提升到作家的地位,艱難地將兩者協調了起來。而影子的捕捉再次推動機械和自由化之間永久的對立。如今,每年快門響數千億次,照相已從特殊變為日常,從專家費力的操作變為孩子的游戲。制作圖像能力的普及化,圖像的能量隨之減退。照相機,逼得畫家要畫得更好,電影也逼得戲劇更好地認識自身。?
?電視讓我們了解了電影,就像照片讓我們發現繪畫一樣。攝影不是次級繪畫,同樣,電視也不是縮小的電影,而是另一種圖像。兩種圖像不是同路的,繪畫來圣像,照片來自實跡。藝術體系與視覺體系的分界就在體現在化學膠卷和磁帶之間、移動鏡頭和聚焦之間、紀錄片和大型報道之間。
?媒介過渡時,像政權交替一樣,有兩個階段,先是效忠,隨后便排擠,顯赫的畫架很長一段時間蓋過了可憐的攝影有三腳架,同樣話劇舞臺蓋過了電影銀幕。后代從模仿前輩開始——其尊貴地位也叫人別無選擇,后來成長起來,很快掄去前輩的風頭了。?
?世界的中心就是我們所見屏幕。面對前所未有時空平等性。為何說彩色視頻圖像是關鍵的分界線,彩色加強了印記的模擬性、具體性和幻想的能力。黑白透著象征性的疏離,黑白帶著距離感的抽象性,彩色則透著標記的親近。從前我們身處圖像前,而今身處視像內。它賦予聽覺至高的地位,也把視覺弄成聽取的模式。
?聽覺原則上是被動的,而視覺是主動的,我們可以跳過書頁,但不跳過電影廳中放映影片的片斷,無法不跟其順序和節奏。視覺感受本身帶有距離感,而聽覺感受卻融合在一起,甚而是親身感觸的。聲音屬于情感一方,而圖像則屬于思想的一方。?
?聲音可以把我們帶到未出母腹之前,胎兒能聽到母親身體的聲音,那一片無所不在的嘈雜聲。那時,孩子還沒有看見就已經聽見了。圖像早于文字,而聲音還早于圖像。?
?在電影里,蹤跡延后播發,完全保留了距離。而電影通過直播,把距離消除了。現在,新聞和事件,圖像和所示物品,地圖和具體地方都等同了起來。?
?十一?
?在圖像史中,從模擬技術過渡到數碼,其斷層相當軍械中原子彈出現,或生物學中基因技術。新圖像烏托邦,通過電腦輔助設計,產生的圖像,可以讓人們看到還未能建成的樓房,開一輛只存在于紙上汽車,在真的駕駛艙內開一架飛機的視屏上,卻好似接近真實的可以在地面上演練轟炸任務那樣。?
?一個虛擬的實體被一個主體實際地感知了,但它卻沒有相應的實在現實。通過對圖形和信息的處理,電腦程序現在產生了智能圖像。或者好像可以帶活動座椅和動態電影那樣。真實情景中感受動態事物程度。物品的阻力和重量都被抹去了,一切都變得那么便捷迅速。此刻,藝術,其實就是視覺,就是視頻中那樣虛擬圖像,在視屏面前己經沒有生命面前突現的意外。只有是新穎的發現,或是娛樂中是意外和驚喜。某種圖像打動情感的能力,通常激發情感的強烈程度,即其沖擊力。
?圖像師在14世紀去畫壁畫,16世紀會去做刻板,19世紀作畫,1960年去拍電影,也許2000年會去制作視頻。每種新的媒介都按自己的方式去培養、訓練大眾,因此人們也就不再適應前一種媒介了。
?繼膠卷、磁帶之后,每一代人的關鍵圖像也都從一種載體過渡到另一種。?
?無所不在的電子抹去了距離和時限,通過遙控器,外部世界隨一個手勢一個眼神應聲而來。拿著遙控器頻繁換臺的電視觀眾是一個開心巫師,一眨眼從一個大陸跳到另一個大地。地球同時被縮微和馴服了。?
?西方圖像的歷程,從神的原型衍生的圖像,帶著太多的畫外音,而視像圖像缺乏畫外音,自己競將自己封圣了。 全面媒體化的世界里,最終抹去了我們稱為現實的外部空缺,那像內疚一般架設在我們的內心深處的空格。圖像遵循真實的原則而視像遵循娛樂的原則。海灣戰爭是場視覺之戰,越戰曾是圖像之戰。戰斧導彈并非是監察屏幕上的雷達觀測的信號點,視像事實上進行覆蓋了。
?視頻領域讓圖像的專業人士失去了素材,處于技術停式狀態。豐盈過度爆炸,在屏幕文明里,圖像變得越來越少了。?
?十二?
?照片的出現使得繪畫從追求逼真中擺脫了出來。同樣,有了電視,迫使電影更加富有幻象與出彩。電影指的是藝術創作片,雖然電影出自戲劇,電影卻導致了戲劇與小說故事的衰落,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電視的普及與推動。而電視則涉及電話,電視歸屬電信史。電視指的是直播新聞或演播室的節目。24小時滾動播放電視畫面,以及隨時都可以互聯的網絡世界,改變著人們接受信息的方式。?
?成群結隊去看電影仍舊是個性化歡慶活動,而打開電視卻是獨處的快樂。如今電影主要面向20歲上下的人口,而電視則是面向65歲以上的。
這種社會情景的區分造成了視角上差異,也將人為使社會改變為不同群體,生存在網絡或電影中人們,或生存于電視與視頻中人們。電視迷是個可操控的定居族,而電影迷則是不受控制的游走一族。
?讓時間停住的兩種不同方式,更象征著體驗此時此刻的兩種不同方式,電影的圖像讓輕松的變得意味深重,視頻圖像由讓意味深重的變得輕松。?
?視像是周圍環境的光鮮的影子,站在權勢的一邊,走最小阻力的路線。人們將巨資投入想象空間這一不可能或缺的奢侈品,因為黃金和圣像自數千年以來就聯系在一起。?
?電視是意識形態機器,從而孤芳自賞,表明某種歸屬性。電影則倡導心理上、生理上的解脫,讓我們擺脫自己的要基。一面是家庭圖像注重社會職責,起到給人們帶來安全感和社會聯系的作用;另一面則是電影院中激情和解脫的夢想功能。影片質量好壞,在乎其風格,而電視節目的好壞,則在乎當時的情勢。?
?好影片感人,電視連續劇娛人。短暫的激情在我們心底刻下烙印,一段愉快的情緒在我們心頭滑過。電影行為將其個性自我強加于我們,帶著專斷的成分。?
?電影放起來,我們被鎖定在椅子上,靜默無聲,眼睛直勾勾的,進入一種自愿接受催眠術的狀態。而看電視,可以輕松地晃來晃去,可以雙手插在口袋里聊天,沒有任何強制必須,你,是自由的。?
?電視圖像在沒有景深沒有趣味的空間里把沒有血肉的人影并列起來,而電影,是像舞蹈一樣的身體表達藝術。年輕人通過電影長大成人,而成人,通過看電視,倒成不青少年。?
?電視進行說教,它代表社會的判斷。電影是倫理之事,電視是社會之事。前者屬人文主義,因為它由一人的目光,即導演的目光構筑一個現實,后者特別偏好人道主義,因為它把教益與我們的生活片斷聯系起來。好電影構筑了人生的各個時段,人們可以寫意地生活在其中,猶如生命中的數段生活,對所有人都是開放的庇護所和接待站。
?看完電影如同樂曲一般,長久以后在腦中回蕩,留存在我們記憶中的電視新聞片斷如萬花筒一樣在我們這里閃光,是沒有定型的拼圖,沒有時間的紀事,電視是流逝的時間,電影需要剪輯制作圖像,而電視則可以滿足于把圖像并列起來。作為從前圖形空間的過來人,需在視頻空間重新安家。?
?十三?
視像的不可靠在于:鏡頭的背后是操作的人,視像的鏡頭往往是一面看的,視像無法反映抽象東西。因此它充滿著正反命題:電視為民主服務,電視禍害民主,電視向世界開放,電視遮蔽了世界,電視是絕佳的儲存器,電視是有害的過濾器,電視是真相的操作者,電視是假象的制作工場等等。?
?隨時都可將現實制作為視頻虛擬情景,況且每個角落都有窺視眼存在,人們生活在被視頻包圍監視下,當人們更多選擇適應鋪天蓋地圖像和視頻襲來時,人類知識與學習方式都在視頻中被再次整合和改變。除了圖像與視頻之外,人們仿佛漂移在圖像的河流之上——圖像像大魚吃小魚吞噬著文字,視像由新富們制作、傳播、篩選,由窮人們接收。?
?凡令人不局限于原地的消息都促進文明,電視不容爭辯地有助于喚醒全球意識、推動人道主義事業。于是遠方國度的圖像僅僅遇到發生悲劇,戰事或災難的情況,才在我們的屏幕上出現幾分鐘。人們成為讀圖者,成為世界視頻景觀的享用者,除了世界圖像與視頻之外,人類精神簡化為觀看的存在。?
?每天早上,新聞閃動,人類歷史重新歸零。視頻領域適應金錢和藝術社會,如果傳遞太接近事件本身,當即發生,就成為未加式的傳播,傳遞感染性的情感,純感情沖動,富于求同的成分,如果離開事件本身,冷靜下來進行描述或分析,按延后的或德里達式的差異方式去做,那么就成了社論或說教。?
?要去掉當下迷戀,重新找到因果順序和可能的意義,首先就在于擺脫對于按光速傳播的圖像的迷戀。圖像與語詞不同,人人能接觸到,可進入各種語言,無需技能,不必事先學習。傳遞的即時性,時間深度的消失,圖像分解為像素。視覺和聽覺的機器,隨著媒介介入,網絡增多,線路增多,線路日趨復雜,我們的自由空間不斷萎縮。?
?眼見即為現實的社會不再是一個開放的社會。一切都可見時,也就沒什么有價值的了。隨著把有價值的東西限于可見之物后。外向操作性帶來好處的成本,是內心對象征一定程度的視而不見。幾十年來,可難觀察空間的擴展似乎以縮減理想國的領地為代價。
?為了不至于在視頻與圖像中窒息或絕望,人們會為內在的不可見的空間重新留下活動余地——通過詩歌、籌劃、閱讀、書寫、假設或夢想嗎?這幾乎成為影像時代另一個深層問題,也成為我們繼續存在下去必須追溯事件。?
?2014年10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