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s city is tearing me into thousands of pieces. I’m falling apart in front of her patronizing face.”
天天看衛報的人肯定沒少看關于倫敦這座城市尖酸的抱怨,這個左翼而精英主義的年輕報紙對這座城市的惡如此執著,反反復復地寫他的離譜的物價,擁擠的地鐵,糟糕的環境,天價的房租,寫他怎樣被俄羅斯人,中東人和中國人一塊一塊割走,改頭換面,粉飾一新,變成一個他們不曾見過的樣子。左派的英國人在面對一波又一波的改變時也無法再用激進的眼光看待這座他們引以為豪的大都市。
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個晚上,迷迷糊糊地走在soho某條叫不出名字的小巷里。不遠處紅燈區的霓虹燈這樣刺眼,走到哪里都躲不過那一抹讓人浮想聯翩的粉色燈光。高挑的東歐女郎披散著金燦燦的長發,腳踩著十幾厘米的錐子步伐輕盈地邁過滿街的煙蒂,嘔吐物和食物的殘渣。夏天的夜晚刮著清涼的風,吹起她們金燦燦的頭發,不知掠過多少躁動而寂寞的靈魂。在這里她們是光,她們美麗的沒有真實感,她們湛藍的雙眼,纖長的手臂和光滑的皮膚就像抓不著卻看的見的投影,投在這污穢,嘈雜,陰暗的街角;她們身上反射著紅色綠色橙色的燈光,似乎只是為了讓我們更好地躲在陰影里。
倫敦的夜晚就是為她們而存在的。而我們,只不過躲在黑暗中躲避這座城市的惡罷了。上個世紀80年代,Jarvis Cocker的一首Common People唱出了多少黑夜中無處可去之人的心聲。20年過去了,這樣的common people依然散落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在soho的街角抽著煙打著臺球,在地鐵上發著呆,對對面美貌的女乘客浮想聯翩。他們縱酒狂歡,唾棄金錢的價值,蔑視生而為人的艱辛,歡慶著身為普通人普通的快樂,這種快樂很多時候都是酒精帶來的。然而與20年前不同的是,Jarvis所唱得那個希臘女孩如今也遍地都是,她們才是這種城市里最亮的光,在Mayfair的石板路上她們踩著細細的高跟鞋款款而來,就像法式水晶吊燈,生而閃亮,生而被人仰視。她們低聲細語,聲音低地都能被手里的氣泡酒蓋過。這時候和她們相隔幾百米的一個pub里也許誰又不小心摔壞了酒杯,男人們大聲而粗俗地抱怨他們的妻子,酒保低聲嘆了一口氣,呆滯地看著電視屏幕上永遠都播不完的晚間新聞。
黑夜讓女人搖曳的裙擺更亮,讓男人黑色灰色的西裝更加灰暗。黑夜給了顧城尋找光明的眼睛,而對我來說,倫敦的黑夜讓黑暗更加五光十色。黑夜中我看到女人曖昧的笑,看到男人渙散的目光,看到女人的身影溶在霓虹燈里,看到男人的西裝外套漸漸消失不見,我看到他們的笑摻雜著酒精的氣息在黑夜里爆發又熄滅,像路上疾馳機車的轟鳴。 然而生活在這座城市最悲哀的一點都是,當黑夜消失的時候,這一切也都消失不見了。沒有穿著機車皮衣滿身紋身的男人,沒有高挑美麗的東歐女人。白天的倫敦這樣的嚴肅,冷漠而傲慢,黑色灰色的西裝像鎧甲,趕地鐵的上班族臉上木然而掙扎的神情如同上戰場一般。在這座每個角落都有故事的城市里,我看到的卻全是一張又一張憂傷而苦惱的呆滯臉孔。大概這個城市的故事都在夜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