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司雨,男。剛剛大學畢業,現在在一家外企上班,工薪階層。
我是在下班的路上看見她的。
她全身黑漆漆的,光明正大地蹲在我回家的路上,抬頭審視著我。
她看起來渾身很干凈,不像是流浪貓。但是她脖子上沒有項圈,我看了周圍,沒有人。
是走失的貓嗎。
我蹲下,對她叫喚了幾聲。她眼睛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抬起屁股,輕松地向我走過來。我摸了摸她柔軟的頭,她沒有拒絕我,黑色的大尾巴掃了掃我的小腿。我被融化了。
我陪她蹲在路中間好一會兒,好在這條路平時沒什么人經過。但是我始終沒有等到她的主人。我用手扶住膝蓋支撐著自己站起,她也站起來,抬起頭看著我的臉。
我拎著手提袋,里面裝著我打包回來的晚飯。我看了看她,抬起腿走了。
我一直沒有回頭,有些狼狽地回到我租的房子,關上門,打開微波爐,把打包回來的飯菜丟進微波爐里轉著,然后蹲坐在沙發上,抱著大腿等飯熱。
這時候外面傳來了一些聲響。
難道是她?
我其實一直想養一只貓,我喜歡貓,喜歡柔軟的小動物,可愛,干凈,而且不需要溜,還可以陪我。
我把門上的安全栓掛好,把門打開一條縫兒。
外面的外賣小哥兒有些尷尬地放下手機:“不好意思,送錯層了。”
我哐當一聲關上了門。
我想養一只貓。
這個念頭讓我抓心撓肝,渾身瘙癢,甚至忘記了我現在還住在廉價的短租房里,每天的晚飯是從公司食堂免費打包回來的。
我胡亂套上外套,穿著拖鞋就沖了出去。她一定還在那里,對,她一定還在那里。
我跑得很快,我沖到了剛剛遇見她的地方,但是她不在那里,她已經走了。
也對,有什么理由繼續留在這里呢。
但是我還是很失落,不對,應該說是沮喪,非常沮喪。我蹲在路邊,腦子里一直重復著我要一只貓我要一只貓我要一只貓我要一只貓我要一只貓就這樣一直想想想,想到我感到非常饑餓。我終于想起我可以回去,微波爐里有我打包回來的西紅柿炒蛋和米飯。
我就回去了。我光腳穿著拖鞋,慢騰騰地走回去。還沒走進大樓,我在樓下草坪上看見了那個黑漆漆的小身影。
是她!
她在草坪上舔著爪子,神情安逸,見我走過去也不慌張,依然帶著那種審視的目光看著我。我伸出手,摸她的頭。她頭上的小絨毛特別柔軟溫暖,我伸出手試探著去抱她,她躲了一下,隨即又用身子蹭了蹭我的腿,她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我抱起她。真的,我覺得她喜歡我。
就這樣,我擁有了我的貓。
我沒有給她起名字,我就叫她貓。我把自己的舊衣服剪碎疊好,鋪在箱子里,拿出一個海碗,把我的晚餐分出了一半給她。但是她沒有吃。
她窩在那個箱子里,身體彎成一個腰果兒,睡著了。
我意淫著她在沒有遇見我之前,吃不飽穿不暖沒有安心的地方可以睡覺每天擔驚受怕還要擔心附近流浪狗的欺壓,對自己收留了她的行為感覺到一陣自我滿足。
我躡手躡腳地開門下樓,奔去最近的寵物店,買了貓砂貓糧。其實本來想給她買一個可愛的貓窩,那家店里有一個恐龍貓窩,特別可愛,但是問了價格之后,我扛起貓糧貓砂沒回頭地回去了。回到家里,我打開門第一眼就看到她在那個海碗前,舔著舌頭,里面的飯菜消失了將近一半。
真好。
貓來到這里有一個星期了,她幾乎沒有怕生。每天用舌頭清理毛發,把自己從腳趾頭到屁股蛋舔個遍,然后不是坐在窗臺上蔫蔫兒地曬太陽,就是窩在紙箱子里睡覺。我以為她生病了,下了決心抱著她去了一所比較靠譜的寵物醫院做檢查,結果出來,啥事兒沒有。人家醫生說,你這貓應該多進行一些戶外活動,不然不利于她身心健康發展。
于是我把家里的窗子開了一個貓洞,方便她進出。她基本每天都要出去遛彎,回家吃飯,睡覺。她有自己愜意的生活。
但是她還是最喜歡彎在沙發里,四腳朝天,丑態畢露。第二喜歡拉完屎,在我的床單上蹭腳趾上沾著的貓砂。第三喜歡金槍魚罐頭。
其實也有可能她最喜歡金槍魚罐頭,只是我沒有錢經常買。
貓來到家里一個月,我帶回了一個女孩子L。L是我公司的同事,頭發是金黃色的,法國姑娘,中文說得不錯。我喜歡她。
L一進屋子,就看到了貓。貓縮在我的大號拖鞋里不知道在搞什么破壞。L用法國人特有的夸張腔調驚呼了一聲,然后飛奔過去,想要抱她。
我剛想阻止,L已經熱情地把貓和拖鞋一起抱在懷里,又親有摟。貓這個色鬼,居然沒有掙扎,我瞧她似乎還很享受,我有點嫉妒這個小玩意兒。“我給你做好吃的吧,煎魚,牛排,沙拉之類的?”
L努了努嘴:“我要吃宮保雞丁。”
好吧。
我下樓去兩條街以外的超市買了蔬菜肉還有金槍魚罐頭,今天很開心,應該讓貓也分享我的喜悅。我扛著兩個購物袋回家,看到L像貓一樣彎在沙發里,懷里抱著軟塌塌的貓。電視里播放的是一個中國家庭倫理劇。
恍惚間我覺得,我似乎已經和她們過了半輩子。
后來,L成為了我的女朋友,她經常來我這里,陪我吃飯,帶很多高級貓糧和小零食給貓。給貓梳毛,剪指甲,用逗貓棒和她玩。我有時候會好笑地覺得,L難道在和我的貓談戀愛?
在我工作兩個年頭后,我的經濟狀況有所好轉,能夠經常給女朋友買新衣服鞋子包包,能給貓買高級貓糧金槍魚罐頭,還買了一整套貓別墅,雖然她還是喜歡睡在那個箱子里。
很平常的一天,我下班回家沒有看見貓。我以為她出去溜達,畢竟這么久了,我認為她很戀家。我做好飯,打電話給L,關機。打電話給L,關機。打電話給L,關機。
我像電視劇里被負心丈夫遺棄在家的女人,蹲坐在沙發上,看菜涼了,我去熱。看菜涼了,我去熱。看菜涼了。
后來我知道,L兩個月前就收到公司安排,要她準備回法國發展那邊的業務。我打電話的那個時候,她已經飛走了。
應該是她帶走了我的貓吧。我想著。
說實話,我頹廢了好一段時間,陪伴我的兩個親人都走了。不開心的時候我就去逛寵物店,從包里拿出金槍魚罐頭,喂任何一只黑色毛皮的貓。身上常年彌漫著一股金槍魚罐頭味兒。家里的貓窗我再也沒有關上過,雖然我知道她不會回來了。
我去學習廚藝,烘焙,做出很多好吃的東西,我變得很受女孩子歡迎。有時候我也會做夢,夢見下班的路上,她全身黑漆漆的,光明正大地蹲在我回家的路上,抬頭審視著我。我夢見我胡亂套著外套沖出門。我夢見她在箱子里,彎成一個腰果。我夢見L拿著逗貓棒逗她。
我漸漸好了。
只是有一早上起床,我看到一只巴掌大的蜥蜴耷拉著腦袋在桌子上,是死的。蜥蜴身上有一排深深的牙印。我看到裝著金槍魚罐頭的包上有一排貓爪撓過的痕跡。
只有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