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前車知踐(原名:聲波大銀)?
1
老劉頭兒拿著一桿竹棒,敲打著小劉的后背,噎著嗓子罵道“個龜兒子!別再來氣你媽老漢兒了!你媽不會松口,我也不能答應!”
小劉抱著腦袋趕緊鉆進車里“你們還想在這養老送終邁?遲早還不都得搬!”
老劉七十八了,一輩子走過南闖過北,五十歲時返回老家重慶,回到父母遺留下的老屋,安穩做起一個剃頭匠。
“外頭縱有萬般好,不如家里悶頭倒”,沒事時老劉最喜歡喝點小酒睡上一覺。六年前小劉他媽癱瘓臥床,老劉只好什么都不干了,專心照看著老伴兒。
老劉四十多歲老來得子,有了小劉。兒子很少讓他們老兩口操心,大學畢業后一直在解放碑商圈旁的一家事業單位上班,工作表現優秀,很有可能向上晉升。
解放碑聞名全國,一年到頭燈火輝煌光怪陸離,是重慶人口中的“上半城”。而周邊更多的老重慶人則居住在不遠處的江邊老城——三教九流聚集,破敗不已的“下城區”。
十八梯——老重慶的象征之一,就是連接這兩個世界的一條老街,曲曲折折的一道道石階梯坎。
2
“爸,你說你們怎么就這么固執?周邊的鄰居們都要搬走了,咱們也得趕緊的,咱又不是沒地方住,舊城改造計劃已經出臺,這事就算板上釘釘了。”
“哪個愛搬哪個搬去嘛,你媽說了她是鐵定不得走,她住不慣你那水泥籠子,又高又悶憋屈得很,周邊又吵得很。”
“這幾年重慶經濟發展這么迅猛,熱鬧得很,這些老城區肯定都要拆了嘛,這又不是你說的算的撒。”
“再發達,我也不能離開我的家嘛!”
“你看街上最近來了一幫拍電影的,你喜歡的小岳岳還在里面,拍什么《從你的全世界路過》,肯定火的很,這樣一來,更要推動起這個事,下一步聽說要打造都市旅游區。”
“嗯,那樣還叫什么十八梯,一水兒的新建筑,那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了…岳云鵬來重慶拍電影?他不講相聲了?胡鬧。電影叫什么名字來著?”
“從你的全世界路過。”
“嗯,這十八梯就是你媽老漢兒的全世界,外面再好也不如這里的溝溝坎坎。路過的就是路過的,再熱鬧也得有散場的一天,電影拍完趕緊都走,還我們老年人一個清凈。”
“你不去看看小岳岳?”
“我聽他擺那些龍門陣就得了,看他個小屁孩做什么嘛!”
3
小劉兒子六歲了,自小兒除了過年過節很少來這“下城區”玩耍,他媽不讓,說是這里臟亂差,甚至還有吸毒的,太不安全。
“扯把子!”老劉斥責著“這里誰不認識我老劉,敢碰我孫兒,也是活膩了。”
老劉喜歡帶著小小劉給他講這老城老街里的故事。
講他和梯坎上面修腳老曾頭的恩恩怨怨,他們兩個是當年這條街里的第一批棒棒兒,他們一起在朝天門趕過碼頭、涮過火鍋,講到高興了,老劉就把小小劉架在脖子上,帶他去江邊看游船,看兩江匯流。
后來因為老劉要出外闖蕩,和老曾還吵了一架,老曾讓老劉出去了就別再回來。老劉說這是我的老家我的根,我必定要回來,回來還得找你肩挑背扛地再好好干幾年力氣活兒嘞。
二十年后,老曾已做不成棒棒兒了。日日夜夜上山下坡,老曾落下一身毛病,腰膝酸軟,兩腿靜脈曲張嚴重,只好學了一手修腳的活兒計,在梯坎上頭支個小攤兒打發時間,無聊得緊。直到有一天,老劉提個包扛個折疊椅來到他旁邊,也支起個攤子練起了頂上功夫。
4、
老曾要搬走了。
臨走前來找老劉喝了一頓酒,老劉正在給老伴兒剪著頭發。
“啷個你親自上手了?”
“坡上那理發店也搬走了,啷個辦嘛,只好我來了,你嫂兒倒是不想我給剪哩,嫌我只會剃光頭。”
“哎,日你媽喲,拆吧,搬吧,重慶城,沒得了。”
“對頭,沒得了。”
5
小劉還是隔三差五來勸父母趕緊搬家,說是單位領導都找他談話了,體制內人員的家屬更該做出表率,不能影響街道整改工作按期執行。
“龜兒子,老子就不搬能怎么樣嗦?”每次老劉都扯著嗓子罵兒子“我們老兩口這是擋你升官發財了邁?別急,等我們也跟著這老街一道沒了,你想怎么搬怎么扔都得行!”
小劉也氣得沒法子,只好不敢再來勸。
父子倆再一次見面,是在醫院的急救室外,小劉他媽走了。
“爸,說真的,我媽這喪事辦完了,你得好好考慮一下搬上去吧。你一人留在屋頭,我不放心。”
“急啥子急嘛,沒得事情給你做了?你還一堆事情要做呢,等著吧!”
老劉那半月一改往日性情,不多言不多語,每天一大早就起來,繞著這十八梯上上下下一圈圈地走著,一直走到江邊,江邊也在拆建,造什么“朝天揚帆”,很是一派雄偉氣象。
“這你媽已經不是我的老家咯!”老劉經常這么念叨著。
老伴兒去世不到一個月,老劉也走了,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