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有感
在這個喧鬧的時代,一個小生命的生和死,一個小家庭的喜和悲,能有什么意義呢?這本書是不問有什么意義的產物,它是給不問有什么意義的讀者看的。
(選自《妞妞》loc. 3207-3208)
這一段時期,我在壓抑中度過,究其原因,原來是為了那個叫“妞妞”的小姑娘。妞妞是周國平先生和妻子雨兒的女兒,這個聰明漂亮的小姑娘在還差三天滿月的時候,被檢查出患有視網膜母細胞腫瘤,這是一種在嬰幼兒中常見的惡性腫瘤,治愈率極低,而且患者非常痛苦,常常會因為腫瘤的生長而造成雙目失明、五官變形、最后壓迫堵塞咽喉窒息而死。妞妞確診時病灶已經有些嚴重,即使手術,也會預后不良。這本書,記錄了周國平一家守護著他們患有絕癥的女兒走完了她短暫的一年六個月的人生的點點滴滴。一句“爸爸疼妞妞哭”攪動著我的心,讓我跟著妞妞一起疼,一句“爸爸想想辦法,妞妞磕著了”,讓我跟爸爸一樣,陷入無盡的無助中,這樣的無助甚至替爸爸帶著些自責。小妞妞的人生里沒有過光明、沒有過正常孩子的游戲、沒有過小伙伴,可她一點也不缺少愛和發現,父親和母親用愛陪她跟病魔抗爭,用細心的眼睛記錄她每一次微小的進步和新增的詞匯,讓她短暫的人生豐滿而生動地被記錄,被閱讀,讓小小的她被更多的人愛,被心疼。感謝周國平先生,用平實溫暖的筆觸記錄了一個父親的苦難心路,又用洞悉命運的佳句剖析了一名哲人對的生命思索。
幸運者對別人的不幸或者同情,或者隔膜,但是,比兩者更強烈的也許是僥幸:幸虧遭災的不是我!不幸者對別人的幸運或者羨慕,或者冷淡,但是,比兩者更強烈的也許是委屈:為何遭災的偏是我!
(選自《妞妞》loc. 1473-1475)
我在陪伴君初的間隙,字斟句酌地讀完了這本叫做《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的書,君初玩累了躺在床上酣睡的時候、趴在媽媽懷里吃著奶打盹的時候、坐在爬爬墊上認真地玩著他的玩具的時候、深夜里躺在媽媽枕畔沉沉地睡去的時候,是我可以舉著書閱讀的時候,舉著書,在文字里體會著和他一般大小的妞妞的疼痛、無助和眼前的黑暗。不時看看我身邊的這個寶寶,越發感受著他所處的此時此處此景的幸福。雖然心靈很沉重,雖然不想說我是帶著“幸運者”的輕松在閱讀一部文學作品而不是一個孩子的人生的,可事實就是這樣,“幸虧遭災的不是我!”這個潛在話語的背后,或許都有一個健康的孩子,或許都有一顆愛孩子的心,但他們都不曾真正飽受滄桑,更不曾真正體會苦難中的絕望。雖然有“感同身受”這個形象的詞匯,但我還是能確切地說,沒有“深受”,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感同”的,正像書中作者體悟:“我經歷過困頓、挫折、痛苦、失望,但不曾經歷過苦難。直到我身陷苦難中了,我才省悟這一點。”我們所感受到的苦難,來自于影視劇、來自于探望病人的病榻前,來自于某某朋友或親戚的傳聞甚至只是一句唏噓。此時此景,一切勵志故事中美化苦難的言辭是顯得多么浮夸,一切炫耀苦難的姿態又是多么做作。我只知道,如果這是我的君初,我一定會崩潰,可能會比他提前一步隕落。所以有了作者這樣的心靈自白的認同:“不要對我說:苦難凈化心靈,悲劇使人崇高。默默之中,苦難磨鈍了多少敏感的心靈,悲劇毀滅了多少失意的英雄。何必用舞臺上的繪聲繪色,來掩蓋生活中的無聲無息!縱然苦難真有凈化作用,我也寧要幸福。常識和本能都告訴我,歡樂比憂愁更有益于身體的保養,幸福比苦難更有益于精神的健康。縱然苦難已經臨頭,我已經身陷悲劇,我也無意奢談凈化,自許崇高。對人生的覺悟來自智慧,倘若必待大苦大難然后開悟,慧根也未免太淺。我真正要留意的是在苦難中自衛,保護心靈的健康。”
人心固重難而輕易,舍近而求遠,所以幸福是難的。
(選自《妞妞》loc. 1384-1385)
沒人覺得,我的孩子是健康的,所以我很幸福,但多半人會覺得,為什么我的孩子不如誰誰家那位那么省心或者那么漂亮或者那么聰明……總有些不滿和酸溜溜的比較讓人不那么舒服;沒人覺得,我的孩子在小感冒、小發燒中增強著抵抗力,這沒什么,過去了就都好了,我很幸福,但多半人會因為給孩子灌藥、帶孩子去擁擠的兒科醫院、陪孩子掛點滴、聽孩子深夜呻吟而揪心,所以,我們總是時不時會有自己的小郁悶,我們也總覺得自己偶得的幸福特別來之不易。可于一個絕癥兒的爸爸來說呢?如果上帝可以有機會想他發問:“這個盲女將跟隨你一輩子,你要終身照看她,伺候她,為她犧牲你的一切享樂和事業,你愿意嗎?"他說他該如何喜出望外,毫不遲疑地回答一句:"愿意,一萬個愿意!"
你痛時,我感到的只是焦慮,疼痛仍然落在你的身上。
你死了,我感到的只是悲傷,死亡仍然落在你的身上。
(選自《妞妞》loc. 2872-2873)
看到妞妞臨終的那一段,遭盡了罪,卻還連一個“疼“都說不會表達,連一個安樂死都無法自己選擇,我陪她的爸爸媽媽流干了眼淚。臨終的妞妞,腫瘤已經布滿了咽喉,牙齒被擠得全部脫落,鼻涕和眼淚不停地流,眼睛嚴重變形,呼吸微弱,沒有力氣哭泣,可生命力依然頑強,可能眷戀著愛她的爸爸媽媽吧,她還要吃,還是很餓,可已無法下咽,爸爸就用吐哺的方法,把她喜歡吃的的東西,嚼碎了喂給她,她還要玩,哪怕是臨終那一瞬間,她也不忘把她最喜歡的那個綠色小圓片握在手里,她也享受著爸爸抱著她在音樂聲中起舞的美妙感覺。看病孩在臨終前仍然依依地玩著手中的玩具,這是何等凄楚!看著依舊健康的爸爸媽媽親自送走自己的兒女,這又是何等殘忍!這是上帝對人最苛刻的責罰,以償還自己上輩子犯下的重罪。難怪周先生會說:“你來了,目睹親骨肉的誕生差不多就是目睹自己的誕生,我好像再生了一回。你去了,目睹親骨肉的死亡差不多就是目睹自己的死亡,我好像已死了一回。在短短的時間里,你使我重溫了誕生,又預習了死亡。為了前者,我感謝上蒼。為了后者,我詛咒上蒼。”因為有了寶寶,我對這樣的感情感同身受,雖然才和你相處了一年,寶寶,我已經深刻感受到有你是多么好,沒有你簡直不可思議。你的活生生的存在已經和我的生命融為一體,成為我不可或缺的呼吸和脈搏。
苦難未必是紐帶,有時反而是毒藥和障礙。所謂共同受難其實是表面的,各人所感受的內在的痛苦都是獨特的,不但不能分擔,而且難以傳達。期望對方分擔,落空了,期望就會轉變為怨恨。所以,需要的不是分擔,而是對自己的痛苦保持自尊,對對方的痛苦保持尊重,別把它們攪在一塊。
(選自《妞妞》loc. 3091-3094)
《妞妞》這本書的作者,是一位愛女兒的父親,可我卻一直很同情書中幾乎失語的母親雨兒,自己產下的孩子,眼瞅著她被病痛折磨致死,如果一個父親都無法忍受這樣的折磨,那么一個母親呢?我相信這樣的折磨是加倍的。可就像雨兒說得那樣,你有你的文字,而我,什么都沒有了!從這樣的意義上來看,周國平又是自私的,他用他文字表達的優勢“對自己的痛苦保持了自尊”,妞妞死后,他長時間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抽煙,寫作,那時我在想,那位絕望的媽媽怎么辦?誰給她一個臂膀讓她哭泣?誰在深夜陪她入睡?誰在她夢到妞妞哭醒后給她擦去眼淚?細膩的作者能感受到女兒的絲毫變化,卻無法攜著妻子走過他們人生最艱難的時期,苦難難以傳達,但絕對可以分擔,不用說什么,陪在那里,給她一個堅實的臂膀,我想,期望就不會變成怨恨了吧。妞妞死了,世界上多了一本凄美的書,寫給妞妞的,與讀者,那是福音,可于這個家庭呢?我倒希望沒有《妞妞》這本書,多一對歷經滄桑卻相伴一生的老夫妻,一起在小家庭里懷念著妞妞。可愿望總是美好的,事實總是殘酷的,當我像很多讀者一樣,期待周國平和雨兒能有第二個妞妞的時候,聽到的是他們已經離婚的消息,妞妞無論如何也真的不復存在了,再見吧,妞妞!
二十年后,周國平寫她第二個女兒啾啾的書《寶貝,寶貝》再次問世,我也在看,可心里多少有些為妞妞惋惜,世界上終究沒有唯一的愛啊!誰也沒有權利,剝奪別人獲取幸福的權利,只是不知道,已過六旬的周先生心里,是否還住著一個妞妞,是否還記得那句:“爸爸疼妞妞哭”。
把這句話送給所以經歷過苦難的人:
——既然活著,還得朝前走。經歷過巨大苦難的人有權利證明,創造幸福和承受苦難屬于同一種能力。沒有被苦難壓倒,這不是恥辱,而是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