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朝陽區的東大橋路,華燈初上。
我路過世貿天階時,一首古樂在路邊販賣音樂光盤的小三輪車上傳來。臨近春節,人們的步伐比往常更緊了,我低著頭,向永安里地鐵方向趕路。忽然一句:happy new year,從耳邊中文風里穿行而過,我條件反射地回了一句:happy new year,繼續趕路。我輕描淡寫地回頭看了一眼擦肩而過的人詹佛,此時的詹佛隨即走了過來。
詹佛,1米80的個頭,儒雅中自有一種植物般安靜的氣場,說話時,每一句前總加一個“嗯”字,而且帶著長長的尾音,似在思考,也或許是試圖把每一句話都能夠盡量表達完整。他說他剛在國貿參加一個活動,抽獎得了一個小玩具兔,碰上你,就送給你吧。我們站在一棵樹下,繼續攀談著。詹佛來自美國,在中國一所學校當外教。詹佛說交換電話號碼時,我拿出一只碳素筆,讓他在玩具上寫下了他的電話,為了警惕一些,我并沒有留下我的聯系方式,我說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進地鐵時,我把這個小兔子渾身上下捏了一遍,看看里面是否藏著炸彈,確認無誤,我就拿著它回了家。放在窗臺上,我繼續端詳著這只兔子,想著上面會不會有意弄了病菌。
后來,有朋友帶著她家的孩子過來玩,看見窗臺上的小兔子,喜歡得愛不釋手,我說那就拿走吧。朋友那段時間,怕孩子走失,一直在鍛煉和鼓勵小孩,先是背爸爸的手機號,朋友的手機號,甚至爺爺奶奶的全部背下來。然后,不知道她家孩子啥時候把玩具兔上的號碼也當作功課背了下來。有一次,朋友在廚房做飯時,她家孩子拿著她的手機,竟給小兔子打起了電話。朋友從廚房出來,奪過孩子的手機,你這是在給誰打電話,不能亂玩媽媽手機。孩子高興地說,給小兔子。朋友向電話那頭解釋著,一來二去弄明白了,竟把我的手機號碼給了詹佛。
再見到詹佛是三個月以后,那天,我去知春路辦事,在一個美發館剪頭發時,我突然想到詹佛的學校就在附近。我給他發了一個信息,問他在干嗎?有沒有時間見個面。那個身兼多職的詹佛很快回了信息,說他在教室自習,非常有時間。詹佛一邊在學校當外教,還給一個小學生當家庭教師,而且還在外教部簽了三年的翻譯合同。
見面時,我愣了半天才認出他,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我們在馬路上走著,我突然發現,原來是詹佛的頭發顏色變了,金發變成了黑發。我說你頭發怎么變成黑色的了,他嗯了半天,無奈的表示,不管我怎么染頭發,我都成為不了一個中國人。我心想,原來外國人也自卑啊。就像外地人在北京,怎么變都成不了本地人一樣。
詹佛說起了他的家庭,他說他有一個雙胞胎弟弟在德國,母親在美國。他說他很少和他的母親聯系,來中國后,一年也就打一次電話,而且話也不多。接著,他聊起了他的身世。
他說他母親18歲的時候愛上了自己的高中老師,然后懷了他和他的弟弟,生下他們后,幾乎沒有管過他們,因為他們的母親還要繼續上學,一直上到研究生畢業。所以,他和弟弟都非常獨立,和母親的感情也很淡。
他說他的家在海明威那個州,四面環湖,非常漂亮,他和弟弟就是在湖邊長大的,幾次落水,險此喪命,只所以沒有被淹死,全靠老天護佑。這句話好中國。
他只所以來中國,是因為他和相戀多年的女友要結婚時,女友說不愛他。他只身漂洋過海來了中國。
再見面時,詹佛送給我一幅鑲著邊框的畫,畫上是一朵梅。他說這只是他的學生送給他的,他拿來送給我。
我和詹佛慢慢熟悉起來,才知道他不但中文學得好,而且還是個古文發燒友。業余時間不斷參加各種朗誦比賽,還接受過記者采訪。
有一天,詹佛說,他看新聞時,說在10月有一部新電影要上映,到時候一起去看,我說好的啊。接著,由于工作事務繁多,還要完成進修學業。詹佛幾次說見面,我都沒有時間。但他說的那部電影在10月、11月,甚至更長時間,一直也沒有上映。我心想這個外國佬是不是搞錯了信息。
詹佛說要教我英文,每天發一些簡單的對話。開始,我還比較熱情地學著,慢慢就學不下去了。再后來,詹佛說我們可以交往嗎?我一直沒有回他的信息。過了一天,他又發來一條短信,沒關系的,不管怎樣,我都希望我們能夠一起去看那場電影。我說好的。
后來的后來,我在一個“忙”字中慢慢丟失了一心想成為中國人的詹佛。
多年后,我忘了很多人很多事,但那部若有似無、一場未上映的電影一直潛藏在時光的某個角落,成為青春里美好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