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有一副天生凌厲的眼神，看人的時候不動聲色，黑瞳炯炯，看誰都像直射內(nèi)心一般。可此時他卻只是呆呆地盯著地板，灰褐色的風衣隨著他蹲下去卷曲的身體觸到了地面。胡渣密布，頭發(fā)也散亂著，看上去相當失落，可只有我知道那是骨子里的高傲。
經(jīng)過半個月的刑偵調(diào)查，我終于確定了這場驚動全城的綁架撕票大案的罪魁禍首，我原本是滿滿自信地找到了這個男人，當著他的面得意地重組了整個案情經(jīng)過。可當我說完，卻被他一句反駁噎住了喉嚨：
“關(guān)鍵證據(jù)，你找到了嗎？”
是的，案發(fā)現(xiàn)場有了，兇器也有了，可沒有指紋，沒有動機，最重要的，是尚未找到遇難男孩的尸首。
他大概還是低估了我。如果沒有充足的計劃，我不會貿(mào)貿(mào)然獨自來到他的出租屋，把我對整個案情的推理揭露出來?，F(xiàn)在看來，整個過程基本符合我的推理，至于最后的幾個問題，以我對人性的精通，應(yīng)該不難獲取到答案。
“說說你的動機吧。”我點起一支煙，直截了當?shù)貑枴?/p>
“好吧，好吧。就算是我殺的吧。”他聳聳肩，“那我來幫你構(gòu)思個簡單的動機好了?！?/p>
“十年前，在這個小區(qū)里生活過一個頭腦笨笨的孩子。他最喜歡的事，就是跟著隔壁的煙火師傅學一些制作煙花的手藝；而最討厭的事呢，則是每次放學路上，都會被同一個小區(qū)幾個高年級的男生欺負?？赡苁撬麄冊诩依锉桓改附逃柕脜柡?，也可能是他們本性如此。他們欺負他的手段花樣繁多，戴馬桶蓋、灌辣椒水，無所不用其極，不僅僅是兇惡，簡直就是殘忍。
“可憐那個小男孩，父母離異，只有一個顫巍巍的外婆照料著他。他找不到人幫助反抗，就只好默默忍受，把仇恨一一埋在心里，只想著長大以后一定要報復回來。
“奇怪的是，長大以后當他回想往事，再找到這幾個男人。卻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本性大改，變得溫文爾雅，對誰都禮貌有加，他們?yōu)橐郧暗牟欢孪蛩B聲道歉，甚至送禮送錢作為補償。他自然拒絕了這些禮物和金錢，內(nèi)心卻覺得空虛得難受。直到后來他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男人的兒子，也不知道是物極必反，竟然跟他父親的脾性反了過來，而更像是當年那個被欺負的小男孩的翻版，懦弱、容忍，也受盡欺凌?！?/p>
“所以你殺了這個這個當年自己的翻版，以泄昔日之恨？”
“是的。這樣一個懦弱而卑微的男孩，活在世上就是一個悲劇?！?/p>
“說到底，你恨的是自己，仇恨的是眼前這個殘酷的社會?！?/p>
“隨便你怎么說?！?/p>
“既然你已經(jīng)承認了。那么請告訴我吧，男孩的尸首現(xiàn)在在哪里？”
可他似乎并不理會我似硬似軟的請求，自顧自地走到窗臺邊，抬頭望向西南方的天空。今天是除夕夜，家家戶戶都在鞭炮齊鳴，整個城市都是煙火絢爛的景象。
“你知道嗎？煙火是這個世界最美的東西。它燃燒于一瞬，卻絢爛在整個天空。相比煙花，人的生命簡直不值一提。但是反過來說，人的生命又像是煙花，只不過有的綻放在天空，有的則只能沉降于塵埃之中。”
我剛要不耐煩，手機“嗡嗡”振了兩下，是監(jiān)察科同事發(fā)給我的有關(guān)眼前這個男人的履歷。
“聽說你是個挺有名氣的煙花師傅？”
“呵呵。名氣說不上。不過這個城市的煙花，有百分之六十都是我的公司設(shè)計制造的。當然，也包括你說的男孩家里此刻正在燃放的那只?！?/p>
我猛地一驚，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此時跨年的鐘聲正在敲響，一束束煙花直射天空，在灰暗的穹頂劃開道道絢麗光輝的霞彩，夜空一下子被照亮，紅得發(fā)紫，就像一個人傷痕累累的軀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