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了,我的愛人
1 牧慕
剛到北京的那幾天,夜里我還勉強可以睡得著。
后來,我就開始睡得極輕,總是醒。有的時候,我會突然驚醒,更多時候,我能清楚的聽見莫沙起來,走進衛生間,或者走到另一間屋子,點煙,開窗,我甚至能聽到她吸煙的聲音。
我不敢開燈。我知道她在那里,突然感覺她害怕光明。有時,她坐在我身邊看著我。我佯裝睡著。因為那個時候我能感覺到她溫柔的目光劃過我的臉龐,我享受著這難得的愛撫。怕一睜眼,她又是一副冷冷的樣子,讓我不寒而栗。
她每天休息很短的時間,好像睡著的時候也是半睡半醒的。經常會含混的喊著些什么,我聽不出來。我想,天長日久,我也會得神經衰弱的。
那件事發生之后,我們很自然的住在了一起。但是,卻遠遠沒有青年男女剛開始同居的幸福和甜蜜。我很久沒有碰過她,與我而言,一個冰冷的女人,即便我再愛,也是無法激起我任何的欲望的,更何況,她是本能的抗拒我。
我只有相信時光。時光會沖淡一切,時光也會平復一切傷口。一切終將過去,當這一切過去時,我們就能夠像所有正常的小夫妻一樣,平平靜靜的生活。那時,不再有徐飛,不再有姚婧,也沒有白水水,只有我們兩個人——牧慕和莫沙,沒人再傷害我們,沒人再打擾我們,我就可以過我們平凡的小日子了。
我的女孩莫沙,相信我啊,我一定會讓你過上你所向往的安全的生活的,我要你過的比你想象的還要好。我們會有一個家,屬于我們自己的窩,可以把你包起來在不受傷害的窩,相信我。
但是生活的荒謬在于,我的心愿真的實現了,但是卻和我無關。莫沙已經有一個安然的家了,但是那個家里沒有牧慕的身影。即便有,也只是回憶。
徒勞無功。
要離開北京的時候,我們發現莫沙懷孕了。
2 莫沙
起初的嘔吐,對于我這種日夜顛倒生活極度不規律性情乖仄的人來說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幾天后,我敏感的意識到,我已經不再是個小女孩了。也許,在我孩子的心智尚未退卻之時,另一個生命已經悄悄的到訪了。
“牧慕,我懷孕了。”
“什么?”
“怎么辦?”
“我不知道,隨你吧。”
“什么叫‘隨我’?難道不也是你的孩子?”
“我們結婚,但是孩子,我不知道……”
“你不想要?”
“你想要嗎?”
我們爭執,為這個不應該到來的小生命的未來爭執。雖然牧慕說結婚,但是遺憾的是,他所說的婚姻里沒有生育的考慮,結婚不過是戀愛的延續罷了。是呀,二十出頭,誰都不想受生兒育女的家庭責任束縛。他要的,不過是我們“在一起”,其他的,婚姻中的其他組成部分,讓他惶恐了,對我來說,也是一樣。
我們去了醫院,第一次去我緊張的手腳冰冷。五月的北京,已經很熱了,我卻裹緊了大披肩,手都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的微微顫抖。牧慕跑出去一個勁的抽煙,在醫院的走廊里來回不停的踱步。幾十分鐘的手術室外的等待,對我們來說不啻為幾個光年般的難熬。
不知所措,大腦一片空白。那個時候,我們都是才過二十歲的年輕人。我不知道牧慕是不是值得依靠,他又懂得什么,但是對于我來說,我幾乎什么都不懂。十幾年封閉的教育沒有教給我作為一個女孩該怎樣保護自己,怎樣將對自己的身體的傷害降到最低。我一無所知,我的生活中也沒有一個這樣的啟蒙老師。那個時候,我為我自己的無知感到慚愧。在醫院等待的時間里,我突然感到悲哀。我是這樣的一個女孩,不管不顧,一心向前沖,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可是現在,我發現,我連保護自己最基本的知識都不具備,我為曾經剛愎自負的自己感到可笑。而牧慕,在大學里,他不過也就是個大四的學生,就算他早一步踏上社會,難道我們就可以強求他一瞬間表現的像個真正的大男人嗎?
我都經歷了些什么?我突然想不清楚,只是覺得自己像一個歷盡滄桑的人。雖然我坐在木椅上,遠遠看去不就是個二十出頭豆蔻年華的鮮亮女孩,可是,走近了,抬起頭,你就會知道,我不再年輕了,我的眼里已經沒有了那種年輕的明亮神采。
我的一生就這樣的毀掉了,在我最好的時候。在我的人生篇章還沒有展開的時候,卻被生拉硬拽的拖進婚姻里。我像是中了蠱,麻痹了全身,無力掙脫,難以逃開。我成為了自己最不想成為的那種人,我背叛了我自己。
我是太驕傲嗎?當時我并不自知,其實,我這一生,也沒有改掉自己追求完美的個性,只是后來的我,學會了對自己寬容。對于我年輕時代犯得的錯誤,不在像當時一樣無法釋懷。而當時的我,卻是極力追求完美,但適得其反的是,我一直談不上完美甚至連正常也算不上,一個一個的錯誤接踵而至,一個比一個離譜,一個比一個更令我偏離自己想要的軌道。
書上說年輕人就應該犯點錯誤,但是我犯的何止是“點”?一個點接著另一個點連綿不絕。或者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站在球場邊張望,不該去做DJ,不該和自己的聽眾通電話,不該,走進他的世界……不該……
女人的錯誤似乎無法用“年輕”來諒解,而男人無數的錯誤都可以用“年輕”來搪塞。女人的“年輕”犯了錯誤,往往要今后一輩子負累其中,也許是我太武斷。這是我在回憶起那段生命中惶恐黑暗的日子的所思所想。而在當時,我只是大腦一片空白——那時,我真的還是太年輕了。
“莫沙,我們回家,我們結婚好不好?”牧慕一直重復著這一件事,仿佛對于傷害來說,結婚是唯一的彌補方式。
“我不知道,我不要,我現在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不是了,你知道嗎?牧慕?我曾經……我曾經……”我已經哽咽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我害怕,我要去扼殺一個還處于萌芽狀態的生命。牧慕手足無措,對于他來說,一個成為人父的感覺還是太過于沉重,他也沒做好準備迎接一個不知該如何面對的生命。于是我們數次走進醫院,數次等待在醫院的木椅上,數次我聽著撕心裂肺的聲音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