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
拖著行李,急急忙忙地趕到了動車站。
我很不喜歡獨自出門的時候碰上下雨天氣,這會讓我心里變得更加沉重。行李已經夠沉了,會乏。
經過重重安檢,我順利上了車并找到座位坐下。看見有乘客急急忙忙臨時換座,可能是票沒有買在一起,或者遇見熟人臨時換座,畢竟出行遇見熟人也是挺幸運的事情。可是無論什么原因,我從來沒有主動和別人交換過位置,票據的位置是哪里就坐在哪里。我也不希望有人向我詢問換座的提議,理由是他想和朋友坐一起。所以每次出行我都會戴上耳機,盡管耳機里沒有播放音樂,我希望沒有人注意到我的有線耳機未插入手機的事實。我是個怕麻煩但偏偏不懂得拒絕的人,也始終明白像我這種人,在開始之前就應該結束一切。
閉著眼睛,在感受到動車出發前進的那一刻,我悵然若失。人生里這種無限次的告別到底哪天才可以終止?有沒有那么一次、那么一個人不再對我說再見?但人畢竟是理性的社會屬性動物,成年人太理性了,他們總以生活為由告別,習慣以得失計算代價,并不會因為周而復始的告別而覺得神傷。而對我而言,好像從動車出發的這一刻開始,我又陷入了漫長的等待。
時至今日,我已是成年之身。可我還是不習慣離別,無論是身邊經常碰面的老師、同學,還是偶爾見一面的老友、家人和戀人。
人生里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告別是在一座“火城”。那天太陽熱到讓人窒息,窗外柏油路上飄著一股股能以肉眼看到的熱浪,我很擔心腳下踩的膠質鞋底會不會像冰淇淋一樣融化在炙熱的陽光下。我身上的衣裳已經濕了大半,粘在皮膚上。回頭看到母親也滿臉汗水,一滴汗珠正從額頭滲出,滑落進她的眼角。她抬手胡亂擦了一把臉說:“這車怎么沒空調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母親,也知道她只是借此轉移我的目光。瞬間心底里一股酸楚油然而生,不是滋味。
經過兩個小時的車程我們終于到達豐城火車站。距離我的車次發車時間還剩三小時,母親給我買了一份當地的特色小吃——拌粉,還有好多水果和零食讓我帶上火車。母親沒有“穿過鐵道,爬上月臺”,我的眼淚也沒有掉下來。因為家里還有孩子需要照顧,母親不得不回家。我只好提前進入候車大廳里等待。分別前她不停地叮囑我路上注意安全,回校好好學習之類的話。我裝作不耐煩的樣子回了一個字:好。我明白母親的苦心,可是我不能再多說一個字,因為再多一個字,我的眼淚就繃不住了。轉身走進大廳,我沒有回頭,也沒有忍住淚水。
一年后和母親相聚。晚上我撒嬌要和她同睡,聊天中方知那天她在大廳外隔著玻璃看了我很久很久。
直到四年后的今天想起來,我還是承受不住這樣的告別。
我是個沒有信仰的人,是被眾神遺棄的那一類,但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想幫自己一把,所以我會尋找信仰。我能信仰的東西到最后也是數字和科學這一類東西。長此以往,我的心也能變得明澈起來。成年人的理性可以使我在很多事情面前全身而退。唯有與人告別這件事情,至今都沒有學明白。
成年是兒童時期的投射這件事在我身上被完美的展露出來,以切身實際的方式。母親說我越長大臉皮越厚了,其實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告別站臺,讓我更加懂得表達自己的情感和需求,這是一件很能取悅自己和別人的人生哲學。而我終身欲求不滿的陪伴索取就這樣開始了。
最近,在導師帶領下外出了幾日,回到家的第一時間就是找到母親的蹤影,告訴她我想她。母親不好意思地說我神經,旁邊幾位阿姨也打趣地笑著說我長不大,可是我能看見她們眼中的欣慰。中國人向來習慣以含蓄的方式表達情感,注重百善孝為先的家庭文化,對這種直白的“西試”外來品避之不及,尤其是向至親的人表達情感。
可是對家人表達愛從來都不應該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這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在早幾年,我很享受自己一個人獨處的時間,而現在,甚至有的時候就算那個人站在我面前,我也會很想念。無數次告別讓我明白相逢彌足珍貴,并溫柔待以此事。可是內心變得柔軟并不是說我很脆弱,恰恰相反,這讓我變得有彈性,也更強大。
分離和孤獨或許并不僅僅發生在站臺,而是一直在人間,在一個人短暫的一生之中。人生而孤獨,卻不自甘寂寞,這是本能,更是一種本領。每個人有無限的權利去追求自由和獨立,就應該有同樣的權利去追逐彼此陪伴、相互依賴的關系。向來珍貴之物,都極其難得。而我無疑是在與人形成牢固枷鎖之前,說“我向往自由”的那一類。
這是一趟沒有返程的旅途,只有遠方,沒有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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