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香菇小丁
1
再一次見到蕓兒，已經是十年以后。
她帶著一個兩歲的小男孩，眼睛很明亮，像極了當年的蕓兒。
“這是我兒子，已經兩歲了，我回老家看父母，路過西安，來看看你。”蕓兒把小男孩從身后拉了出來。
我說，hi，好久不見。
我們在西安城北的一家小餐廳見面，蕓兒一邊和我聊天，一邊照看著身邊的小男孩，我只是安靜的聽著，像中學時課堂上聽老師講課一樣。
“這些年我一直在春城，做了一名醫生，賺了一些錢。現在結了婚，有了孩子，一切都挺好的。”蕓兒說。
“挺好就好。”我回應。
蕓兒安靜的坐在我對面，她問什么，我回答什么，大部分都是關于這幾年的境況。我一直看著她，回憶里不斷搜尋她的影子。
十年光陰，一切都變了，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歸宿，回歸于平靜的生活，但我始終相信，蕓兒沒變。
我不知道蕓兒內心是否改變，她的樣子卻改變了很多，那個記憶中清純的小姑娘，如今知性時尚，曾經的痕跡已經被沖洗的一干二凈。
過了很久，蕓兒說，“孩子餓了，我得回去給他喂奶了。”
我起身說，“好，再見。”
幾分鐘后，手機響起，蕓兒發來一條信息，“丁，不管到任何時候，不管經歷任何事情，我都期盼我們之間的情誼，永遠不變，你在我心中，永遠都在。”
我站在馬路邊上，揮舞著手機，大喊著，“我就知道，蕓兒沒變。”
我看著手機，驚慌失措，慌張的如同第一次見到蕓兒時的樣子。
2
初一的時候，去離家三十多里的中學讀書。
開學第一天，我們還沒弄清楚自己被分到了幾班，就被老師帶到操場上勞動，拔草。
操場上的野草經過一個暑假的瘋長，已經長到了一米多高，我們的任務就是把這些野草拔干凈。
于是，來自附近幾個鎮子上的上百個學生匯集在操場上，人頭竄動，拔草，聊天，打鬧，場面甚為壯觀。
突然，一個身影躲到了我身后，我扭頭看了一下，一個眼睛明亮的女生，留著小辮子，圓嘟嘟的臉，可愛極了。
這是我和女孩第一次距離這么近，我臉龐發燒，驚慌失措，趕緊閃在一邊。
女生跟在我身后，也閃到了一邊。
這時，圍上來幾個男生，為首的男生說，“張蕓，你剛撒了我一身沙子，你給我站出來，我要報仇。”
女孩從我身后露出半個腦袋，“憑什么只準你往我身上撒沙子，我就要撒你。”
男生不依不撓，非要抓著張蕓。我站了出來，一把推開男生，“欺負一個女生算什么本事，你還是個男人么！”
男生一把沙子撒在我臉上，“管你屁事。”
我非常生氣，一下撲了上去，把男生撲倒在地，扭打在一起。曉波站在我旁邊，立刻也參加了戰斗，緊接著男生身邊的幾個同學，也加入了打斗。
最后，這場我們兩個人打斗，演變成了兩個鎮的學生群毆的大戰役，引起了全校轟動。
誰也沒有想到，開學第一天，我，張蕓，還有那個男生，就因為打架事件，受到了學校的嚴重警告處分，開學典禮也變成了我們三個的檢討會。
我們被拉的站在主席臺中間，面對全校師生，做了深刻檢討。
我聲淚齊下，訴說自己家里貧窮，能來上學有多不容易！這次打架純粹是沖動，我已經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保證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的檢討書洋洋灑灑寫了三千多字，最后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動的在主席臺流淚滿面。
沒想到我這篇檢討后來被廣為流傳，只要有同學犯錯誤寫檢討，都按我這檢討的套路，最后結果都是相安無事。
這應該算是我初中時為全校同學做的為數不多的一點貢獻吧。
后來，我知道，那個男生叫管恒。
我叫那個女生蕓兒。
3
我被分到了一班，蕓兒和管恒被分到了二班。
少年時的仇恨來的快，去的越快。我和管恒并沒有因為這次打架結下梁子，而是慢慢變成了好朋友。
我問他，為毛不來找我報仇？
管恒說，你是為了保護張蕓才和我打架的，我也要保護她。
后來我才知道，管恒和蕓兒從小一起長大，雖然經常一起打鬧，但和兄妹一樣，形影不離。
后來，變成了我們三個人形影不離。
管恒跟我說，我喜歡蕓兒。
我跟我自己說，我也喜歡蕓兒。
蕓兒沒有草稿紙了，我和管恒晚上偷偷溜到老師辦公室去偷撕同學的作業本，每個人的作業本撕兩頁，就可以撕一大堆，夠蕓兒用好幾個周。
每一次撕作業本的時候，我都會把我、管恒和蕓兒的作業本挑出來，以免傷及無辜。
一個學期下來，我們三個只用了兩個作業本，而其他同學要用四五個。
后來，這個事情被同學發現，他要去老師那告密，我用三寸不爛之舌，不但說服他不去告密，還發展成了我們的同伙，一直撕到初中畢業。
蕓兒晚上自習沒有蠟燭了，我和管恒大半夜趁著同學都睡著了，溜進教室，挨個座位翻，把同學的蠟燭都偷來，用一個鐵鍋，把蠟燭融化，然后灌進大竹筒里，做成又粗又高的大蠟燭，送給蕓兒用。
燭光閃動中，蕓兒的笑容好看極了。
管恒跟我說，我更喜歡蕓兒了。
我跟自己說，我也更喜歡蕓兒了。
周末的時候，我會跑到管恒家里，找蕓兒一起玩。
我們三個斗地主，誰輸誰就喝一杯自來水。結果總是我輸，一下午時間，我喝了四桶自來水，三分鐘就要上一次廁所。
我求饒，不能再喝下去了，再喝我的小弟弟就保不住了。
管恒說，你小弟弟好著呢，咱們再來。
蕓兒驚著個臉問我，你小弟弟是誰？叫什么名字？
我和管恒憋出了內傷。
中考快來時，我和管恒學習成績好，蕓兒學習總是跟不上。
管恒跟蕓兒說，我幫你補習功課。
蕓兒說，好。
我跟蕓兒說，我幫你補習功課。
蕓兒說，好。
我們一起學習，約定一起考上高中，一起上大學。
我們說好。
4
我們如愿都考上了高中，分在了不同的班級。
高中課程繁忙，我們經常見面，卻很少聚在一起。有時候，在食堂打飯時碰到蕓兒，我會跑到她旁邊，問，蕓兒還好嗎？
蕓兒說，挺好的，然后順手把一摞飯票塞到我手中。
蕓兒知道我每個月飯票都不夠，把她的勻給我一部分。
偶爾我會碰到管恒和蕓兒一起去食堂吃飯，我不知道蕓兒有沒有給管恒飯票，但我知道蕓兒只和管恒一起去食堂吃飯。
管恒不再跟我說，我更喜歡蕓兒了。
我卻一直跟自己說，我更喜歡蕓兒了。
高二時，管恒拉著蕓兒的手來找我。
管恒說，我和蕓兒在一起了，謝謝你也一直保護她。
我看著蕓兒幸福的笑容，走過去抱了抱他們，我一直很看好你們，現在終于在一起了，兄弟，一定要好好珍惜蕓兒，保護好她。
管恒說，我會的。
蕓兒說，謝謝你。
從那以后，我經常在學校的食堂見到他們，經常在學校后面的小樹林里見到他們，經常在縣河大道的馬路上見到他們。
他們走后，我會沿著他們走過的路再走一遍。
每次走完，我都站在原地，心里默念著，蕓兒，一定要幸福。
高考報志愿時，我們三個約定，一起報考春城的大學，一起去讀書。
我們說，好。
只是這一次，我沒有遵守約定。
我沒有報春城的大學，而是選擇了西安的一所學校，這或許是我最好的選擇。
管恒和蕓兒報了春城的大學。
成績出來后，我如愿考上了西安電子科技大學。
管恒也被報考的春城大學錄取。
而蕓兒，由于分數不夠，沒有考上報考的學校，被調劑到邊陲小城的一所學校。
我安慰蕓兒，不管到哪都能要照顧好自己，我會去看你的。
蕓兒流著眼淚，點點頭。
我擁蕓兒入懷，記住，一定要幸福。
臨走之時，蕓兒塞給我一個日記本，封面上寫著：丁，不管到任何時候，不管經歷任何事情，我都期盼我們之間的情誼，永遠不變，你在我心中，永遠都在。
日記本里，夾著一張蕓兒的照片，那明亮的眼睛，漂亮極了。
5
管恒去了春城，蕓兒去了南方一個邊陲小城，而我留在了西安。
剛上大學的時候，在學校里，我孤身一人，除了上課和學習，其他的什么也不做。管恒經常給我打電話，聊關于蕓兒的事，我很少給他們打，我買不起昂貴的201電話卡。
為了能給蕓兒打電話，我選擇和學長一起做兼職，挨個宿舍推銷英語報紙和英語詞典，把賺來的錢攢起來，買201電話卡。
每個周末我會打電話給蕓兒，她跟我聊很多學校的新鮮話題，還有管恒的事，我一直聽她說，直到電話卡余額用完，發出滴滴的掛斷聲。
宿舍的兄弟經常問我，給誰打電話打這么久？
我說，給我女朋友。
宿舍兄弟說，吹呢吧，我們咋從來沒見過？
我反駁，真是我女朋友，不信，我給你們看照片。
我把蕓兒留給我的照片拿給他們看，引來一陣羨慕。
我開心極了。
后來，為了節省錢，我開始給蕓兒寫信，每周都寫一封。
蕓兒收到我的信后，都會給我回信。
蕓兒說，國慶節的時候，管恒來學校看我了。
蕓兒說，過年的時候，我沒買到火車票，管恒來陪我過年了。
蕓兒說，管恒給我郵寄了一束鮮花，好看極了。
蕓兒說，五一放假，管恒帶我去成都玩了。
蕓兒說，放暑假了，我去春城找管恒了。
蕓兒說，快開學了，管恒送我回學校，請我們宿舍的姐妹吃飯，我很幸福。
蕓兒說，等畢業了，我就去春城找管恒。
蕓兒說，丁，我和管恒分手了。
這是蕓兒給我寫的最后一封信的內容。
我心急如焚，打蕓兒的電話沒人接，寫信沒人回，蕓兒故意躲著我，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想起了管恒，我打電話給他，電話那頭的聲音清晰而宏亮：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這是2006年的春天。
畢業之后，搬過好幾次家，很多東西都扔了，唯獨蕓兒寫的信件，我全部都保留了下來。
搬進新房的時候，妻子問我，這些信件留著嗎？
我說，留著，這里面裝著我的前半生。
妻子問我，那我是你的什么？
我說，你是我的后半生。
6
2006年夏天，大學畢業。
我留在了學校繼續讀研究生，管恒留在了春城工作，而蕓兒，依然毫無音信。
暑假，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來。
接通，聽到第一個音符，我就知道，是蕓兒。
蕓兒說，丁，我大學畢業了，想回老家一趟，你能來接我嗎？
我說，好。
蕓兒還是那個蕓兒，頭發留長了，白色的裙子，乖巧可愛。
蕓兒卻不再是那個蕓兒，臉上寫滿了憂傷。
我帶著蕓兒轉遍了西安的大街小巷，吃遍了我能想到的所有好吃的。
無數次，我都想開口問蕓兒，和管恒分手的原因是什么，但我始終沒有開口。
此時，蕓兒的世界里只有我。
后來，我陪蕓兒回了一趟老家。
我陪她走過高中校園，走過縣河大道，走過學校后面的小樹林。
這些我們曾經都走過的路，如今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這一次，只有我和蕓兒。
蕓兒站在我面前，目光溫柔而堅定，輕輕的跟我說，謝謝你這么多年一直保護我，我知道你一定很關心我和管恒怎么了，其實，人是會變的，我，管恒，我們都變了。
我扭過身，一雙明亮的眼睛，那么動人，我說，我沒有變。
蕓兒遲疑了一下說，我知道。
我問蕓兒，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蕓兒說，曾經的路可以重走一遍，可我們再也回不了頭。我給不了你想要的幸福，你對我太重要了，我害怕傷害你，我們做朋友，好嗎？
我故作鎮定，笑著回復蕓兒，好。
蕓兒選擇去春城，她說，她要在那里找回她想要的一切。
我問，去找管恒嗎？
蕓兒說，不是，去找回我自己。
蕓兒走后，我嚎啕大哭。
那一天，我在QQ簽名上寫道：今天，我失戀了。
之后，我們十年未見。
7
世界上，總有那么一個人，看著近在眼前，卻觸不可及。
實際上，那些只是存在記憶中的痕跡，留在操場，留在教室，留在食堂，留在路上，留在樹林，留在日記本，留在我們不愿意再打開的信里。
我們都知道，但我們只能相互道一句，一定要幸福。
十年之后，再次相見，蕓兒還是蕓兒，只是生活不再是原來的生活，慶幸的是，我們都很幸福。
蕓兒帶著孩子走后，我把之前的信件都翻了出來，一頁一頁的燒掉。
妻子問我，你怎么把自己的前半生給燒了？
我笑著說，時光正好，眼前的幸福已經裝滿了我的心扉，何須再留戀前半生？
妻子回了一句，矯情，轉身去給孩子喂奶。
我內心釋然。
回頭看著正在吃奶的女兒，她咧開嘴沖著我笑，像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對著我說，Hi，好久不見。
Hi，好久不見。
（全文完）
我是香菇小丁，典型80后，全職奶爸，從職場到創業，從事農業電商和自媒體，尋找另一種生活可能。在這里，關于農業、電商、親子、育兒、手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