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粉與酒,破碎的心

倘若是中國人,或是在中國文化中生長的人,多少應(yīng)當(dāng)有著較為相似的潛意識,一提到愁,那便是一片肅殺,管你是離愁還是閑愁,總離不開一種昏昏沉沉的傷感。而這種富有詩情畫意的體驗,只有富有才氣的人才能深刻體會。其言,正所謂“多情自古傷離別”。如詞所言,柳永,一生都充斥著愁。

他似乎并不是什么主流的詞人,至少名氣比蘇軾差了不少,甚至還有一大波批評他的人,其中也包括身居高位的晏殊。也不是婉約派互相看不起,晏殊可是自詡正人君子,他就是看不起柳永的做派。這也難怪,柳永關(guān)注的群體不是黎民百姓,不是王公貴族,不懷古,不傷今,專好往胭脂粉里鉆。但是這并不影響柳永在史書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在文化的潛意識中把愁與清秋掛在一起。

他是一個普通的士人,出身士大夫,培養(yǎng)文人的首要一點,就是飽讀詩書,他當(dāng)然也不會放棄考取功名,不出意外的話,他一定可以謀求一個官職,然后度過風(fēng)光的一生。

然而詞人的一生從來都不是一帆風(fēng)順的,人生追求的是變量,而詩人的一生則是落差中迸發(fā)的火花,如刀砍斧劈一般的斷崖才是詩意增長的沃土。也可以這么說,詞人就是逆流而上的讀書人。

1009 年,柳永落榜了,這是他的第一次落榜。

這也無可無不可,落榜是常有的事,不要以為讀書識字就能換來功名,一生到頭白首白衣也大有人在,可是從真性情來講,柳永有點委屈,才學(xué)若是真的不如人,那也罷了。但是他捫心自問,這么多年的寒窗苦讀,論才學(xué)那是足以有自傲的資本的。

詞人郁悶了,才情開始發(fā)酵,寫下《鶴沖天》,“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但是這不夠,才情在地下奔走突進,柳永需要酒,需要脂粉氣息。于是,像一個普通的落榜文人一樣,柳永開始發(fā)泄與放縱。

此舉動是有風(fēng)險的,一般人的印象里脂粉就是俗,就是不潔的代名詞。誰才會去勾欄瓦舍,思來想去,也只有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了。可是柳永不一樣,他尋找的是某種共鳴,某種原始沖動,或許是順帶為了果腹。可是旁人不會理解,甚至其他的人前腳剛剛踏進勾欄的門檻,后腳就開始琢磨起如何去批判一番柳永的所作所為。

柳永沒有放棄為官,并且他對這條道路還十分沉迷。什么五柳先生,什么李太白,這些人的生活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要做官,還要做好官。不用去嘲笑柳永太過現(xiàn)實,文人為官是正路,古人從來不嘲笑這種人,文人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求功名利祿求得坦坦蕩蕩。柳永重新掂量了一下自已的才學(xué),很有把握,那么,去考試吧。

1015 年,柳永再次落榜,這是第二次。

喝酒,作樂,反思……難道他人都可以,就我柳永不行?心里想著,罷了罷了,就此決定不再考取功名,可是等到一夜春情過后,他又泛起來一種骨子里的傳統(tǒng)觀念,他實在不能拋棄這一切。

1018 年,柳永再次落榜,這是第三次。

他出入勾欄,已經(jīng)很熟悉了吧?如入無人之境一般,飲酒作樂,寫詞,讓歌女們傳唱,讓樂工們譜曲。柳永在旁人感到不屑的地方進行創(chuàng)作。當(dāng)然,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柳永寫詞,就是有感而發(fā)。他在看著這一群被社會壓迫的群體,歌女臉上的笑容擋不住心中的哀愁。柳永感受著一切。

快樂難道不是最重要的嗎?

歌女們都圍著他轉(zhuǎn),偷偷地塞給他一些值錢的首飾,因為她們明顯感受到了柳永的不同。這倒不是柳永有多少的錢財,更重要的是他對于這個特殊群體的態(tài)度,他雖然在尋歡作樂,可是他把女人當(dāng)作人而不是物品來看待,歌女的出身大多不好,而這又是出賣感情、強顏歡笑的職業(yè),可以想象,柳永有多么的受歌女歡迎。

但是柳永不受正統(tǒng)思想的歡迎。

1024 年,柳永再次落榜,這是第四次。

柳永突然明白了一些道理。他決定要走了。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此去經(jīng)年,應(yīng)是良辰好景虛設(shè),便縱有千種風(fēng)情,更與何人說?

柳永僅僅是想追尋人生的本色,我們誰都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出走,旅行或是為了謀生,抑或是才氣催動了他去做一些不平凡的事。總之他出發(fā)了,送別吧,送別他的一定是歌女。初秋,雨后暮色,無論如何看都是別樣的凄涼,餞行酒宴,心情沉悶,喝酒怕也是淡而無味,醒來時只有晨風(fēng)與殘月,人卻早已不見。

經(jīng)不住的離愁啊……

柳永像普通人一樣感慨,像普通人一樣流淚,他作詞,他喝酒,他還步入脂粉中修補他破碎的心,他仔細(xì)回味著離別,用力感受著離別的傷心,然后更加用力地感受一切。他回歸田園,登高遠(yuǎn)望,在城市中流連忘返,仍像當(dāng)初一樣寫下詩作,贊美繁華,在夢中溫習(xí)著高中狀元的不可能的夢,郁悶了傷心了,像當(dāng)初一樣的用脂粉和酒入懷,忘掉一切一樣開懷大笑。他同情地關(guān)懷著歌女的悲慘生活,為了生計去做詞喝酒,醉倒不省人事,之后便是別離,又踏上一個無休止的周期。

1034 年,柳永終于等到了做官。

盡管已經(jīng)暮年。是啊,盡管已經(jīng),暮年。但他高興,快樂,上任縣令,為政有聲,他成為真正的好官。寫詞,記錄民生疾苦。驀然間,回首往事,感慨,唏噓。

這算是圓了文人的夢想嗎?

比起其他的詩人詞人,柳永更像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富有才氣的普通人。他想著功名,想著尋歡作樂,想著詩詞歌賦。頗能理解柳永的心境,不是嗎?“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

而他只是活著,活出自己的本色,脂粉與酒,還有那顆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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