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歲那年的夏天，她對他說，我們走吧，去南京闖一闖。

那時他正在跟一幫兄弟舉著啤酒杯玩著酒拳，眼神迷離。怔怔的看著她，有些不確信，或者說有些驚訝。但是很快，在她清澈而堅定的雙眸中沉了下去，輕輕的點了點頭，便繼續喝酒了。

那年的二十二歲生日，他喝得爛醉，吐了一次又一次，腳步踉蹌卻言語堅決的和桌上的兄弟說，我要和她去南京闖蕩了，不活個人樣不回來。

微風中有啤酒的味道，酸澀的讓人有些沉醉，她扶著他走在燈火漸漸暗淡的鎮上小街，輕微的喧囂掩蓋不住的是他的心跳聲。微弱而堅決，像是一滴渺小的雨點砸落在泥土里，有些不為人知卻也是融進了大地。

彼時，她在鎮上的一個還算大型的飯店做領班，他則是在另一家飯店里做幫廚。

每個月的工資不多，寄回鄉下家里后就沒剩下多少了，好在她有些理財方面的本事，總也能存下點錢來。偶爾添置些衣服，偶爾和朋友小聚，若是還能有些余錢，她最喜歡做的事便是在假期的時候拖著他的手來趟短途旅行。

看過黃山的日出，在方特樂園喊破過喉嚨，牯牛降的漂流刺激驚險，西遞宏村的風景美的讓她沉醉。

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去的就是南京了，總共兩次，每次都是一樣的感覺。那兒的小吃很好吃呀，那里的商場真多啊，那里的KTV要比鎮上的豪華多了，那里有無數條街，那里有很多的高樓。那里會不會有個地方，有一天也會變成我們的家？

去南京吧，去闖蕩一番。這個念頭經常在她的腦子里面浮現。像是一個巨大的美夢，她仿佛已置入這場夢境之中。

曾經也是有過機會的，高考之前她在地圖上點了點，就選擇了南京。原因簡單不過，那兒的大學很多，那兒離家不算太遠，過年過節都可以回家看看爸媽。那個時候沒有想過未來，想法簡單而美好，去外邊看看。

可是啊，生活這個東西就像是個惡魔，從來不讓你一次如愿。

當然不是電視劇里小說里的那種狗血劇情。家境貧寒，作為家中的長女，要讓弟弟或者妹妹去學習，自己則要早早的去工作，供她們去讀書。妹妹倒是有一個，只是也不需要她去供著上學，雖說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普通父母，也正是因為勤懇而算是過的還行吧，讓兩個女兒去上學問題并不大。

那年的高考出奇的難，考砸的人很多，她恰好是其中的一員，比想象中的要平靜，沒有哭沒有鬧沒有歇斯底里的叫。不要說爸媽了，自己都被這樣的自己嚇了一跳。

其實那時候她想，有什么呢？只是不能去南京上學罷了。恩，南京，那個自己也從未去過的城市啊。正因為沒有去過，所以也不會太難過。

于是沒心沒肺的度過了一個暑假，除了幫家里干活就是和同學到鎮里去玩兒了。

也就是在那個暑假，她遇到了他。同學的同學，這是最初的關系。

他并不是多么耀眼的人，只是和其他鄉村少年比起來多了些白凈，總是愛穿一件洗的有些泛舊的某名牌T恤。天知道他有多么喜歡這件衣服。后來才知道，那是他當時唯一的一件有牌子的衣服了，所以穿的頻率很高。

見過的次數多了起來以后，她便開始有點留意他了，這個男孩平時不主動說話，但是只要說話都會說到重點。也不是很愛笑，而笑起來卻憨厚的讓人融化。

從留意他到在意他也就是四分之三個暑假的時間，有時候對一個人的好感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是磁鐵的兩極，莫名的便會被另一方吸引過去。不算是一見鐘情，也更談不上是熾熱的愛，就是一種從內心發出的，似有似無卻又芬芳馥郁的淡淡喜歡。

她屬于那種很果敢的人，有了什么想做的事情就要去做，無論結局與否，她總要先把頭開了。

于是這段感情，是她主動的。

女孩追男孩相對來說要容易的多，更何況她也足夠算的上漂亮。五官精致清秀，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像是含著溫柔水，單薄的嘴唇透著絲絲的倔強。再加上有些說不上來的氣質，讓她在鄉村女孩之中算是扎眼的了。

身邊追求者也不少，但是她卻只相信自己的感覺，找自己想要的人。

第一次單獨約會，是在鎮上的電影院。她總是習慣早到十分鐘，沒想到他比她到的更早。

“等了很久吧？”她問。

“沒有，剛到一會而已。”他答。

“還有一會時間，我們去買點喝的吧。”她提議。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頭，從自己身上斜跨的帆布包里面取出了兩瓶飲料，遞了一瓶給她，“吶，我記得以前大家聚會的時候你總是點低糖綠茶，我給你買了。”

她伸手接了過去，手指間無意的觸碰，讓她的心悄悄的抖了抖。

“謝謝。”嘴角微微揚起，還了他一個溫暖的笑。

那天的電影是《山楂樹之戀》，他們看的很認真，偶爾會悄悄的討論幾句劇情。偶爾她會側過臉來偷偷的看看他，偶爾他也會側過臉來看看她。熒幕上的燈光投影在他們的身上，微光籠罩下的馬尾辮和板寸頭，看上去很美好。

暑假結束后，她選擇去鎮上的一家技校讀書，學的是酒店管理。

他高考砸了之后就沒打算讀書了，本來想與幾個哥們去廣州打工，但是暑假收獲的這份感情變成了他的羈絆。他沒有多想，便也選擇了留下，在鎮里的飯店拜師學藝，從刷盤子的伙計開始做起。

兩年的讀書生涯過的波瀾不驚，她除了上課，其他的大多數時間都是泡在學校里的那個小圖書館里。高中時沒有多余的時間讀閑書，而現在課業比較輕松，她有了足夠多的看書的時間。她常常會為某一本小說揪心不已，也常常為某一個哲學家的話而思考很久。會為偉人的勵志成功而激動，也會為一些旅行書籍而對某地心馳神往。

書看的多了，她忽然覺得自己太渺小了。她只是在世界里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最不起眼的活著。她其實知道這是大多數人的人生。她那時也沒有想過自己要過多么驚天動地的生活，只是埋下了一顆蠢蠢欲動的種子。

他老實又勤快，飯店的老板很喜歡他，有時剩下什么好吃的總給他留一份。而他卻舍不得吃，休息的時候就會走三公里的地到學校去找她，兩個人在操場的石凳上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幸福的很平凡，卻又無比真實。

吃完飯后，他會牽著她的手在學校里散步，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拖的長長的。她會說從書里面看來的故事給他聽，他會跟她講一些飯店里發生的好玩的事兒，還會告訴她最近又學會了些什么本領。說到好笑的地方，兩個人會笑的撕心裂肺。

甜言蜜語的話不多，而所有最動情的話卻一直都在細水長流的瑣碎日子里了。

她在校期間表現優秀，所以畢業后就很順利的被推薦到鎮上的那家大型飯店里實習。所謂的實習其實就是從服務生干起，活多而且瑣碎，常常干到夜里才能下班。

那時他們已經租房住在了一起。他也從刷盤子，切配菜的伙計一路下來變成了幫廚，慢慢的算是在飯店站住了腳。

他下班要比她早，于是每天晚上都會去她的飯店接她下班，看著她眼神里的疲憊，心中有說不出的心疼。他的理想不大，只是想給她一個安穩而堅強的依靠。他對自己說，要再努力一些，努力變成獨當一面的大廚，這樣他們的生活會好很多。他沒有太遠大的目標，只是想攢夠了錢在小鎮上買一個房子，和她簡單的過著生活。

回到家里，他會把做好的飯菜熱給她吃，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心里會泛出幸福的感覺，寵溺的摸摸她的頭，說：“慢點吃呀，都是你的。”

“餓了呀，你不知道我今天做了多少事。”她撇撇嘴說。

每天的這個時候他們都會聊天，聊聊今天發生的事，聊聊各自飯店里發生的趣事。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卻又說不夠似的。

只是這樣的日子平淡的可怕，溫開水一般，沒有任何滋味。她并不求錦衣玉食，卻在日漸消耗的時光里產生了一種質疑，生活是不是就要這樣一直下去了？他們在這小鎮努力工作，再過幾年或許就會有自己的房子，會結婚生子，會愜意綿長的生活下去。

是的，大多數人的人生都是如此。甚至他們現在的安穩的日子會讓鄉下老家的很多人羨慕不已。

在小鎮里安然過一生，也很好啊。他確實是這樣想的。

而她，卻很想去遠方看看。

不容易攢到兩個人都有的假期，不長，三天而已。

他們為這個難得的假期興奮了很久，晚上溫存過后，他把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手輕輕的握著她的手，說：“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玩玩嘛？這次我們可以去稍微遠點的地方。”

“去南京吧？”她幾乎沒有考慮過。或許南京與她而言是個失之交臂的遺憾。而更多的原因卻只是，臨近的大城市里南京是離這兒最近的，三天也夠玩了。

決定好了地點，她便開始做全面的準備了，訂火車票，訂賓館，在網上團購景點門票，搜索好吃的地方。畢竟是第一次出遠門，做這些事的時候有些笨拙，不過即將能夠遠行的興奮感讓她還是順利的搞定了一切。

掰著指頭數日子，就盼著假期快點到來了。那些天，在飯店上班都顯得特別有干勁，麻利的把工作一一做完。下班跟他去夜排檔吃燒烤，興奮的告訴他去南京以后要去哪里哪里。他聽的笑笑點頭，揉揉她的頭發說，“到時候我們都去玩個遍。”

聽了他的這句話，開心的喝下了一口啤酒。

未知的旅途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不少樂趣，她因為這樣的小驚喜而充滿了活力，他也因為她快樂的情緒而感到滿足。

出發的那天，他們早早的從鎮上坐大巴去城里的火車站。第一次坐動車，她顯得有些局促，超快的速度讓她腦袋昏沉沉的。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一切都感到新鮮，她無數次想象那個即將到達的城市會是什么樣子，卻總是勾勒不出任何輪廓。

三個小時，不算遠的距離。卻仿佛是隔了一個世界，從小鎮到未知的城市，從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地方到一個車水馬龍卻無比陌生的地方。這樣的轉變，讓她的心里有些莫名的激動。

南京南站大的讓她生怕和他走丟了，就一直緊緊的拉著他的手，他笑著拖著她在人流中往前走。人頭攢動，他們的身影很快淹沒其中。就像是兩滴水，沒入河流之中，不知道再過多久才能匯入海洋。

按照自己在網絡上搜索的資料，他們決定搭地鐵去湖南路，訂的旅館正好就在湖南路上。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找了一陣子，終于坐上了去湖南路的地鐵站。又是一次全新的體驗，當地鐵在沉默幽暗的隧道里呼嘯而過時，她緊緊的箍住了他的胳膊，輕輕的捏了捏。

與小鎮相比，南京的路太多了，太錯綜復雜了，真像是一個巨型的迷宮，她拽著他的手在迷宮里橫沖直撞。路過很多陌生人的臉，看見很多陌生的車來車往，走過一條一條完全不熟悉的街，她感到有些迷茫卻又沒來由的興奮，激動的對他說：“南京原來就是這樣的呀。”

“是啊，感覺這個城市挺好的。”他輕輕的說。

他倒是沒那么多興奮感，在他眼中，小鎮與大城市都是一樣的，只是樓的高低有所不同，街道的長短有所不同，商場里的東西豐富程度有所不同而已。與他而言，一個地方無論繁華或是貧瘠，只要有個屬于自己的家，有個愛人可以相守，他愿意在那樣的愜意流年中，那些處變不驚有條不紊的時光中，慢慢的，從容的漸漸老去。

這次的旅行總體來說是很完滿的。中山陵的美麗與滄桑，夫子廟的槳聲燈影，大屠殺紀念館的肅穆莊嚴，新街口琳瑯滿目的繁華，獅子橋美食一條街的饕餮盛宴。種種的一切都讓他們流連忘返。

他給她照了很多照片，她在各個地方都留下了笑容，他想把這些全都定格下來，留著以后可以回憶。畢竟以后不知道還會不會再來南京，他這樣想。

無論走到多遠的城市，無論去了多少的繁華都市，對于他們這樣的鄉鎮青年來說，這些陌生又充滿了誘惑的地方始終也只是個過客罷了，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留下過回憶，短暫而美好，這就夠了。

三天，不過是倏忽之間的事。

離開南京的最后一頓飯是在獅子橋里的南京大牌檔，點了很多道小吃，鹽水鴨，糖芋苗，江米扣肉，烤鴨包還有赤豆元宵。

他很喜歡烤鴨包，吃的腮幫子鼓鼓的，喃喃的說：“這個真好吃，回去后和師父說說，看看我們飯店能不能也做出這道菜。”

她看著他，眼神中有說不出的溫柔。眼前的這個男人，自己選擇的這個男人，他勤勞善良，溫柔謙遜，與他在一起有很踏實的幸福。只是，這幸福之中仿佛少了些滋味，到底是什么呢？她也想不清楚。

沉默片刻，她說：“南京挺不錯的，那個時候沒高考沒考上就一直沒來過，現在才知道這真是個不錯的城市。”

其實她也在想，假如那年順利的考上了南京，那么她的生活是不是全部變了，她會留在南京嘛？在另一個城市奮斗拼搏，拼搏出另一個樣子來。

她不知道，畢竟人生沒有另一種可能。

她忽然好想給自己制造一個可能，要不和他一起來南京闖蕩一番？或許能闖出一片天地呢？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他夾了一塊鹽水鴨放在了她的碗里，笑著說：“喜歡這里的話，下次假期再帶你來玩兒。”

那瞬間的激情很快就黯淡了下去。是啊，這只是個路過的城市而已。最多的是，下次再來玩玩兒罷了。

假期結束后，他們又重新的回到了飯店的工作之中。生活依舊是像復刻了一般的緩緩又匆匆的過下去。

也有小小的驚喜，工作了快兩年，她終于升成了小組的領班。做的事情和以前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組里的十來個人由她管理和領導，責任變大了。工資也有所提升，雖然并不多。

他請了幾個朋友一起來給她慶祝，大家喝了很多。

那天他很開心，和朋友們頻頻的干杯，仿佛那個升職的人是他。喝多了后，他的話變的很多，不停的說著，說他們會一直在一起，說他很愛她，說師父現在已經讓他獨自做更多的菜了，說再過兩年他們一定要在小鎮買個房子，說等有了房子后要和她求婚，說到時候大家一定都要來啊。

燈光迷離，酒杯搖晃，朋友們真心的羨慕他們，覺得他們在小鎮算過的很安穩了。生活有條不紊又充滿希望，未來在規劃之中逐步前進。這樣的生活對于很多的鄉鎮青年來說，算是再好不過的了。

聽了他的這些話，她心里是安心的，是甜蜜的。卻又咂摸出些別的感慨來。她能預見幾年后的未來，應該和現在差別不大，多了點工資，有了房子，兩人從租的房子到自己的房子。依舊是在酒店里做著重復的勞動，她再努力也還是這樣一塵不變的生活。直到有了孩子，她會變成更庸碌俗氣的婦人，在油鹽醬醋茶中度過悠長而又短暫的人生。對于很多人來說，這就夠了。

可她偏偏就是屬于少數的那個。她覺得這是個一眼望到頭的日子，她的歡喜和悲傷都在這樣平淡中變的聊勝于無，這樣的幸福感讓她覺得有些空洞。她想要的也不多，她想能在乏味的人生中找到更多快樂的事

恩，這樣也是幸福的。至少不缺吃穿，不怕孤單，有愛人相伴，有自己的家。

，拼搏，奮斗，進步，讓自己獲得在這人生中的價值。聽上去很熱血，而實際上也只是想稍微精彩一點的活著罷了。

所以啊，每個人的幸福都是不同的，每個人想要的幸福都是不同的。她與他也是如此。

他們相愛多年，也有過吵架拌嘴的時候，好在彼此懂得包容，很快也就過去了，傷不到感情本身。

而那次的爭吵卻是最激烈的一次，說是爭吵其實說來算是爭執。只是那場爭執讓兩個人互相真正的看清了彼此，他們的內心，還有他們的愛。

那是他們第二次去南京。

她收到了高中時代好友的請帖，她要結婚了，嫁給了一個南京人，邀她去南京參加婚禮。她自然是非常高興的，一來是為好友感到開心，二來是又可以去南京了。

第二次去南京，對于交通和路線的安排已經不會完全的陌生了，她定起票來已經有些熟悉了，只是內心的興奮感卻比上一次更強烈了。

他沒有太大的感覺，就是覺得和她在一起，無論做什么都會是快樂的。

婚禮很簡單，新郎是普通的南京小伙子，憨厚老實，看上去是個踏實的人，看到他摟著好友踏上紅毯的時候，她眼眶澀澀的。曾經年少的他們都長大了呀，要為人妻為人母了，從此踏上相同又相反的人生。冷暖自知。

賓客散的差不多后，幾個高中好友坐在一起聊天，男人們在另一桌喝酒。

“嘿，你嫁到了南京，真好呀。”好友甲說。

“也沒什么好不好的，其實我們老家也很好啊。”好友淡淡的說。“我們的工資在這個城市生活，壓力還是很大的，連房子都買不起，還得和她父母生活。”

她聽了好友的話，若有所思，卻思緒凌亂。

三天，依舊是三天，這次除了參加婚禮之外，他們還去了上次沒去過的閱江樓，南京博物館還有總統府。兩次的旅程算是把南京的著名景點都玩了個遍，她卻還像是沒玩夠似的，依依不舍。

對于陌生城市的莫名心情，在這次的旅程中她終于梳理了出來。她并不是無法過平淡的生活，只是她有一顆蠢蠢欲動的心。那是一種想往上走，想往前走，想去遠方，去自己從未去過的地方的心情。她也并不是貪戀大城市的聲色犬馬，并不渴望能有萬貫家財，只是她不想在一個已知未來的生活中麻木的過下去。她需要自己給自己創造一個新的未來，無論是怎么樣的未來，她都不會后悔。

再次從南京回來，她暗暗的下定決心要和他說說，自己的想法。是的，她想和他一起去南京闖闖，她想和他一起去努力一次。她是想和他一起的。

和從前的無數個夜晚沒有什么區別，他們面對面吃飯，時不時的給彼此夾菜，聊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

“吶，我說，我們去大城市闖闖，好不好？”她低著頭說，沒有敢與他的眼睛對視。

“去大城市闖闖？”他有些不解。

“恩，是啊，我們可以去南京，在那兒我們可以找一份工作。”她輕輕的抬頭，對上了他那有些困惑的眼睛。“我們在那兒會有更好的發展的，會有更多的機會，即使是在飯店打工，那兒的選擇也比我們這里多得多了。”

“我們現在難道不好嘛？”他說。“小鎮的生活難道不好嘛？”

“小鎮很好，我們現在的日子也很幸福，我也相信我們以后會更加幸福，只是這樣的日子有點枯燥乏味，我們甚至沒有另一種可能，在小鎮我們甚至連失敗的可能都沒有，更別說是獲得大一點的成功的可能了。”

他有些怔住了，他從來不知道她有這樣的想法，他一直都以為現在的日子對于他們來說都是足夠了的。

沉默片刻，他說：“我們不是要活給別人看的，也沒有人要規定我們得活出什么模樣來，我們就這樣享受現在的安定有什么不好？你想去哪兒玩，我們假期的時候都可以去啊，為什么一定要去大城市生活呢？大城市有什么好的呢？”

這是他的疑惑，也是他的恐懼，他不想打破現有的美好，他不知該怎么面對陌生的環境，他甚至不知道陌生的城市是否能夠包容他，還有他的所有寂寞悲傷。

“或許在幾年后，我們在大城市過的灰頭土臉，說不定會狼狽的回來，但是我都不覺得會后悔。至少我們在年輕的時候有過拼搏的斗志，在一個本不屬于自己的地方奮斗一塊屬于我們的地方來。大城市說起來也沒有多好，只是它能燃起激情，因為我們不向前就會摔倒，而在這里我們摔了也不會疼，不會疼的日子多么的麻木啊。”

她說的慷慨激昂。

他聽的很認真，心里有很多話想說，卻最后還是哽在了嘴邊。

那次的爭執沒有結果。第二天他們繼續各自去飯店上班了，晚上依舊面對面的一起吃飯，只是幾乎沒有說話。彼此用沉默來守著自己的想法，像是都不會妥協似的。

其實這些沉默以對的日子里，他是痛苦的，她說的也沒錯，在大城市里會有更多的機會，他可以去更好的飯店學到更好的手藝。他們說不定會過的更好，即便不是衣錦還鄉，也會取得一些進步，相信總是會有收獲的。

只是他沒有勇氣跨出這一步，但是他又知道，她是自己所有勇氣的源泉。

無聲抗爭的日子里，她也是痛苦的。無論去到什么地方，若是沒有他的同行，或許一切又沒了意義。

她難過的是，為什么他沒有一個遠方的夢。

有時候想去遠方，其實是想能到達更遠的地方，即便深知路途中會有很多艱難困苦，會有很多未知的挑戰，卻也會義無反顧的向前。只為了心中的那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終點。

有時候想去遠方，其實是想在被風雨洗禮之后，被繁華包裹之后，被寂寞與淚水錘煉之后，更加懂得珍惜擁有。會對家鄉產生濃濃的思念。

就像是鳥的遷徙，從一個地方飛到另一個地方，只為找到更適合的居所。

二十二歲夏天結束的時候，他們拖著并不多的行李再次來到了南京，在南京南站的火車站出站口，她緊緊的拉著他的手，就像是第一次來的時候的樣子。

而這車站，又有很多人和他們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