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蓮河發怒了，褐黃色的河水咆哮著，翻滾著，像一群受驚的野馬，從上游直奔而下。波浪滔天的河面上，漂著一層黑烏烏的柴禾。
洪水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似乎給村里人發出了一道命令。人們立刻沖出窯洞，抓起撈笊（一種自制的撈柴工具），一陣風似的朝大河邊奔去。
河岸邊站滿了撈柴的青壯年，只見他們將手中的撈笊伸進水里，逆著水流往上一劃，“嘩”地一聲，滿滿的一撈笊柴出水了。
厚厚的柴禾不斷地被翻滾的浪濤涌到岸邊，撈柴人手中的撈笊不停地飛舞著。不一會兒，濕漉漉的柴禾在大河岸邊堆起了一座座小山。
每個撈柴人的頭上都冒著騰騰的熱氣，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但是，誰也不愿意放過這難得的撈柴機會，而停下來喘口氣。
洪水在不停地上漲，眼看剛撈上來的柴，就要被洪水再次沖走。往高處轉移柴禾的任務，落在了我們這伙小孩子身上。
大一點的孩子，一個人用扁擔擔著兩只筐往上挑；小一點的，兩個人用一根棍子抬著一只筐往上運。
從河岸邊到馬路上，是一條又陡又直的坡，剛撈上來的柴禾又濕又重。運柴風險很大，一不小心，就有跌落洪水里的危險。
鄰村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往上運柴時，腳下一滑，一下子掉進了河里，被迅猛地洪水卷走了。
小姑娘的家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消失在波浪滔天的洪水中，一個個悲痛欲絕。
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小姑娘落水之后，并沒有慌亂。她始終沒有放棄手中的棍子，靠著木棍和柴禾的浮力，她沒有被沉到水里去，只是嗆了幾口泥水。
當她被沖到離家十幾公里遠的一個叫板橋的地方，被在那里撈柴的人救上了岸。
她活著回來了，這簡直是一個奇跡！村里所有人奔走相告，欣喜萬分，小姑娘的家人備了重禮，酬謝了她的救命恩人。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么幸運。一次發大水，河里沖下來的柴禾很厚，岸邊撈柴的人正干得熱火朝天，忽然傳來一聲驚呼：“快看，水里有人！”
隨著喊聲，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抬眼向波濤洶涌的洪水中望去。只見一個渾身赤裸的人，俯身爬在水里，快速地向下游漂去。
見此情景，幾個會游泳的青壯年，丟掉了手里的撈笊，沿著河岸邊，向下游追去。
在水流舒緩的河灣，兩個水性最好的青年男子下了水。他們奮力游到了那落水者的身邊，把他拉上了岸。
落水者是一個年過五旬的男子，撈上來時，他早已沒有了呼吸。大家把他頭朝下放在一個陡坡上，輪流按他的后背，對他進行施救。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只見那落水者雙目緊閉，口鼻青紫，再也沒有醒過來。雖然素不相識，但人們的心情還是十分沉重。
忽然，從馬路上飛奔下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只見他全身上下滿是泥水，頭發都被汗水和泥水粘在了一起。他一下子撲倒在那落水者的身上，號啕大哭。
從那年輕人斷斷續續的哭訴中，大家弄清楚了事情的的經過。
原來他們倆是一對父子，家住在離我們村十多里地的上游。這父子兩人，屬于方圓幾十里水性最好的人。因為家住在大河岸邊，兩人經常在洪水里撈東西，從來沒有失過手。
這次，他們發現水里漂下來一截木頭，父子倆不約而同地撲進了洪水，游向了木頭。
父子倆憑借著高超的游泳技術，接近了木頭，他們本想合力那將那截木頭推上岸。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這關鍵時刻，大河上游又漲了水。由于一連幾日暴雨不斷，這次漲水比那一次都兇猛。寬闊的河面上，波浪一陣高過一陣，父子倆隨著木頭，在波浪滔天的洪水中，一起一伏，快速地向下游沖去。岸上的人都為他們的安危捏了一把汗。
父子倆幾經努力，都沒有用木頭成功地推到岸邊，兩個人都累得筋疲力竭。
那父親似乎感覺到了危險正在向他們靠近，他感到自己游回岸邊，已經力不從心。他想到了兒子的安危，沖著他吼道：“離開木頭，快游回去！”
兒子想拉著父親一起往回游，父親怕拖累兒子，一把推開了他，自己趴上木頭，隨著湍急的水流，快速向下游沖去。
那兒子游到岸邊，飛快地沖到了馬路上，抓起停在馬路邊的一輛自行車，沿著河岸邊一路狂追。
在他追出五六里遠的地方，忽然看到一條垂直于大河的小河，斜刺里沖下來一股洪水，在河中心掀起了一丈多高的巨浪。巨浪過后，他看見洪水里的木頭上，不見了父親的身影。
那兒子的心直往下沉，他不敢多想，繼續一路狂追。一直追到了我們村里。當他看到父親被村里人救上了岸，一陣狂喜。可是，當他飛奔下來時，看到父親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頓時悲痛欲絕，哭倒在地。
落水者的尸體，在我們上學必經的一棵大樹下停放了好幾天。那些天，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村子的上空。好長時間，我們上學都要繞很遠的路……
在那物質匱乏的時代，柴和糧食同等重要。盡管在巨浪滔天的大河里撈柴，猶如在猛虎口中拔牙，命懸一線，兇險異常，為了維持正常的生活，人們將生死置之度外。
現在，家鄉再也不是我兒時記憶中的模樣了。山上綠樹成蔭，山下白墻紅瓦，田里的莊稼豐收在望，小河繞村歡笑而過。
家家戶戶做飯都用的是液化氣和電磁爐，窯洞里都新筑了水暖炕，既干凈又省事。
真是“青山綠水就是金山銀山”，那“虎口”奪柴的情景，將永遠被歷史的滾滾洪流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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