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青峰登上了新一季《歌手》的舞臺,參加這場風評并非很好的競賽,作為一個歌迷來講,一方面當然是害怕他應付不來這樣復雜的綜藝環境,萬一表現不好,這么溫柔的一個人會責怪自己沒有讓粉絲看到他閃光。另一方面又很希望他被更多人聽見和喜愛,就算他是我想私心藏在自己手里的珍寶。
聽蘇打綠剛好是在他們發完最后一張專輯《冬 未了》之后,他們有太多的歌是華語樂壇的滄海遺珠了,好聽得不行可就是沒什么人知道,或者只是聽過《小情歌》就武斷地給蘇打綠打上“小清新”的標簽。其實單就曲風來講,蘇打綠嘗試過很多不同的風格,而且都做得很好,《歌手》第一期的《燕窩》想必大家都還記憶猶新,就像燕子也無法掌控自己的心血,創作者的作品在完成的那一刻就不屬于他自己了,由每一個受眾為它賦予新的意義,這就是一種再創作。至于唱功自不必多言,青峰的獨特聲線和寬廣音域,還有他溫柔細膩的情感,都賦予了他和歌曲融為一體的天賦,唱自己的歌或是翻唱都很棒。
那么這一期要唱的《未了》,15年的時候,青峰說這是他目前為止寫過的歌里面私心最愛的一首。老實講這也是對我幫助最大的一首歌,所以因其于我特殊的意義,我想寫下這篇姑且稱為“導讀”的文字來粗淺地介紹這首歌,希望你們都會喜歡《未了》,喜歡每一首蘇打綠的歌,也喜歡吳青峰。
首先是歌詞,只有很簡單的幾段:
推著上山巨石/親愛薛西佛斯
不知道第幾次/命運被他堅持
他午睡他狂歡/她教大地拾穗
而你靠你蹣跚/支撐自己輪回
You will be the star/You will be the one
I will be my star/You’ll be the one
永恒回歸不斷/日光子夜循環
當他被吃了肝/其實你不孤單
You will be my one/You will be my star
I will be the one/You’ll be my star
You’ll be my star
你重扛巨石輕視著眾神/你去否定了否定你的
雖然反復卻漸漸懂得/每一步都是自己的
不愛永恒但求現在/真實活著的人生
I will be the star/I will be the one
You will be my star/You’ll be my one
I will be your one/I will be your star
You will be my one/You’ll be my star
We’ll be the one
18世紀初古協奏曲之父-安東尼奧·維瓦爾第,以音樂呈現文字、寫出了四季小提琴協奏曲。受此啟發,蘇打綠在2007年發起了韋瓦第計劃(Project Vivaldi),2009年以《春·日光》正式啟航,以“One Season, One Concept”為主題,四個季節,四座城市,用四種情緒制作四張專輯。從臺東的日光民謠,到倫敦的狂熱搖滾,再到北京的故事詩歌,以柏林的未了交響為終站,一共有64首歌,每一首都傾注了滿滿的心血,以致在《冬 未了》發布之后,蘇打綠說已經拿出了所有看家本領,決定休團三年,繼續充電,以期做出更好的音樂。
作為韋瓦第計劃的終章,《冬 未了》順承前三張專輯,也寫了一位主神。《未了》的歌詞中“他午睡他狂歡/她教大地拾穗/而你靠你蹣跚/支撐自己輪回”即交代了前三位主神,分別是《日光》里午睡的牧神潘,《狂熱》里狂歡的酒神狄俄尼索斯和《故事》里拾穗的谷神德墨忒耳。與這三位不同的是,《未了》中蹣跚的他并不是諸神之一,只是一個人類,一個惹怒眾神受到懲戒的人類,他叫西西弗斯(中國臺灣翻譯為薛西佛斯)。
《荷馬史詩》里記載,西西弗斯是最終要死的人中最聰明最謹慎的人,他是科林斯城的建立者和國王。宙斯擄走了河神伊索普斯的女兒伊琴娜,河神到科林斯找尋其女,西西弗斯為了給科林斯城帶來穩定的水源,要求河神給他一條四季長流的大河,并告訴了河神他女兒的下落。西西弗斯因此觸怒了宙斯,宙斯派死神將西西弗斯押入地獄,死神卻被西西弗斯設計綁架,直到死神被戰神救出,西西弗斯也被打入冥界。在進入冥界之前,西西弗斯叮囑妻子不要埋葬他的尸體。到了冥界后,西西弗斯告訴冥后帕爾塞福涅,一個沒有被埋葬的人是沒有資格待在冥界的,并請求給予三天時間回到人間處理自己的后事。在獲準回到人間后,當他又一次看到這大地的面貌,重新領略流水、陽光的撫愛,重新觸摸那火熱的石頭、寬闊的大海的時候,他就再也不愿回到陰森的地底世界中去了。冥王的詔令、氣憤和警告都無濟于事。他又在地上生活了多年,面對起伏的山巒,奔騰的大海和大地的微笑,他又生活了多年。諸神于是進行干涉,赫爾墨斯把他從歡樂的生活中拉了出來,強行把他重新投入地底世界。西西弗斯被判處到地獄邊境,在那里有一座陡山,他每天要把一塊沉重的巨石推到山頂,然后朝邊上邁一步出去,再眼看著它滾到山腳下面。西西弗斯要永遠地、沒有任何希望地重復著這個毫無意義的動作。他的唯一的選擇就是那塊巨石與那座陡山——諸神認為再也沒有比進行這種無效無望的勞動更為嚴厲的懲罰了。
西西弗斯是一個對抗眾神而受到判罰的悲劇性角色,在法文諺語里,“西西弗斯神話”代表著“永久無望又無用的人生狀況”,可是我并不把西西弗斯當做悲劇英雄來看,借用阿爾貝·加繆先生的說法,稱呼他為“荒誕英雄”更為貼切。比起因一己私欲而相互爭斗的眾神,西西弗斯是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也正因此他才選擇反抗眾神而受罰。有意思的是,眾神判處他的命運是一塊沉重的巨石,但巨石恰恰在他自己的手上,選擇坦然接受判罰的西西弗斯就這樣輕易地從眾神手中接過了自身的命運,西西弗斯沉默的喜悅全在于此,他的命運是屬于自己的,他在靜觀自己的煩惱時,已經把諸神的嘴全部堵上了。加繆先生認為西西弗斯是幸福的:“我讓西西弗斯留在山下,讓世人永遠看得見他的負荷!然而西西弗斯卻以否認諸神和推舉巖石這一至高無上的忠誠來誨人警世。他也判定一切皆善。他覺得這個從此沒有救世主的世界既非不毛之地,抑非渺不足道。那巖石的每個細粒,那黑暗籠罩的大山每道礦物的光芒,都成了他一人世界的組成部分。攀登山頂的拼搏本身足以充實一顆人心。應當想象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西西弗斯并不是個體化的形象,它代表著形形色色的普通人,他受到的判罰正如人類所經歷的日復一日徒勞無望的人生,每個人都能看到這荒誕人生的終點,但卻并不知道終點之后的世界到底什么樣,于是引發了極大的恐懼,爭相在活著的時候讓自己的生活充滿意義。我之所以說西西弗斯不是一個悲劇英雄,是因為他的選擇并不消極可悲,反而具有莫大的勇氣。他真實地愛著自己的生活,于是為了水的潤澤不惜泄露神王不可告人的秘密,為了擁有生命甘愿辱沒冥王,在終不得已被眾神審判處以推石上山的懲罰后,坦然地選擇接受。他推著巨石上山所邁出的每一步都屬于他自己,他在這重復荒唐的勞動中感受到了存在本身的意義,這就是他真實活著的人生,比起虛偽的眾神,他的靈魂要高尚得多!
關于西西弗斯神話,有這樣的另一版結尾:西西弗斯在周而復始的懲罰之中,逐漸不覺得那是懲罰,而從這樣重復的動作之中,開始欣賞自己推動巨石時每一步的姿態和每一個角度所展現的美。當他懂得這樣欣賞自己時,巨石的詛咒就突然消失了,西西弗斯又回到了人間,繼續擁有他所享受的生命。他最終戰勝了眾神。
歌詞里還提到普羅米修斯的神話,因盜取天火撒到人間而被宙斯用鐵鏈綁在山崖上,白天派禿鷲來啄食他的肝臟,夜里就重新長出來,日復一日周而復始,他和西西弗斯的靈魂互相應和,各自接受著無盡的磨難,卻絲毫不覺孤單。
這樣的故事很難說是個純粹的悲劇,因為我在其中看到的是坦然面對生活的巨大勇氣,;生活將苦難折磨加之于我,我越是逃避,生活就越覺得得逞;當我選擇勇敢地坦然接受時,苦難就不再是苦難,而是屬于我真實生活的一部分,再也沒有誰可以審判我的靈魂。之所以說這首《未了》對我的幫助最大,其原因就源于此,我因之有了接受一切荒誕世界的勇氣,也可以坦然地面對我所不喜歡的生活,在每一次的痛苦之后,又可以長出一副新的肝臟繼續被啄食,又可以站在山腳下稍作歇息繼續推著巨石上山。
希望你們都能找到存在本身的意義,希望你們都能喜歡吳青峰!
附:
1.推薦阿爾貝·加繆的《西西弗神話》和《局外人》,一本隨筆集一本小說。
2.推薦蘇打綠的春夏秋冬四張專輯和這之前的每一張專輯每一首歌。在春夏秋冬里面有很多匠心獨運的地方,四張專輯各自是完整的故事,合在一起也是一個互相聯系的整體。此處列舉一部分以茲證明:
-《春·日光》《夏/狂熱》《秋:故事》《冬 未了》四張專輯,分別描述了四個希臘神話的人物,對應的主神分別為:牧神潘、酒神狄俄尼索斯、谷神德墨忒耳、和西西弗斯。
-《春·日光》的標點“·”(樂章符號)對應專輯中的配樂;
《夏/狂熱》的“/”(詩歌符號)對應專輯中的English Poetry英文詩;
《秋:故事》的“:”(口述冒號)對應專輯中的Interlude口白;
《冬 未了》的“ ”(空格)對應專輯中的Silent Track空軌。
-《春·日光》中的《各站停靠》,《夏/狂熱》中的《他夏了夏天》,《秋:故事》中的《小星星》,和《冬 未了》中的《Must Keep Singing》中,共用了同一段旋律,“321765”,這一小節的旋律青峰說是在“韋瓦第計劃”開始之前,他家的貓偶然在他的鋼琴上踩出來的一串音符。
-《夏/狂熱》的專輯名來自春中《日光》里的“浮在狂熱下”一句;
《秋:故事》的專輯名來自夏中《狂熱》里的“童年故事汗濕的臟手心抓著”一句;
《冬 未了》的專輯名來自秋中《故事》里的“這綿延的故事還未了”一句;
《春·日光》的專輯名來自冬中《未了》里的“日光子夜循環”一句
-《秋:故事》專輯的每一首歌開頭字和結尾字用了頂真手法,前一首的最后一字和后一首第一字相同,而且每首歌的首尾兩個字連起來是一句詩“我攤開心中愁,你只見眼前秋”。
3.青峰手寫的《未了》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