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醫(yī)生,我夢到了……”
? ?“誒,叫我王先生,王老師,王大哥都行,不比必叫醫(yī)生的。”
“啊?這,解夢師不算醫(yī)生嗎?我是來咨詢的呀!”
“哦,醫(yī)生是用來看病的,我是陪你聊天呀。”
“OK,恩,你知道嗎?王先生,我這幾天翻來覆去睡不著,惦記著一個夢。夢到了小時候的我們,四個兄弟姐妹一起玩鬧,很開心對不對,可后來,漸漸變成爭吵,大家表情越來越猙獰,甚至于動了手,可我就是聽不清在吵吵什么!后來,后來……”
“李小姐,不如先喝些水,擦擦汗,對了,順便把外套脫了吧,不覺得緊嗎?”恰時響起清寧微曉的音樂,“咕咚,咕咚”襯著喝水聲,李小姐脫下了早已皺做一團的外套,氣息漸平,如釋重負,渴求的吮吸著安逸空氣。
“之后,我媽沖出門外,推門即倒,我明明看見了她在血泊中一動不動,氣息漸無,旁邊的我們置若罔聞,屋里的菜香都變得嗆人,突然那些街坊四鄰炸了窩一樣涌來,指手畫腳,還朝我扔石頭,我想去找我媽,我眼里找不到她,可我的余光都是她,”她扶額揉眼,“后來我醒了,就這樣。”
“現(xiàn)在還害怕嗎?”
“剛開始覺得不可理喻,又魔怔似的一直想著,現(xiàn)在還好,”她抬眼慌張,眼神里有分明的閃躲,“我從來從來沒想過要媽出事,我很,很愛她。”
“對,你很愛她,你夢中的背景是年幼的生活,說明你很懷念那種感覺,夢之所以會產生,是因為睡眠時身體內、外以及殘留在大腦里的各種刺激引起的景象活動。”
“王先生,你應該清楚我想聽的不是這些,這些百度一下就可以知曉的東西。”
看著李小姐皺起的眉,蒼涼的臉色空有一身疲倦,他清涼語氣道“別著急嘛,夢往往會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斷裂的地方,我猜您母親如今年事已高又孤身一人,而且并非住在你夢中的地方,你們兄弟姐妹平時基本和諧得沒什么分歧吧。”
“沒錯,父親走了之后,我們合資在東邊的郊區(qū)給她買了一套房子,有鄉(xiāng)野,有流水,什么都有,離我們也就不過一小時車程,我們幾個會輪番去陪她,你”她驀地睜大眼睛去探究早已迎接好的目光,剎那不知所言。
“我是如何知曉的?你夢里場景的設置并不單單是由于你對那一段時光的記憶,更有可能是您母親對那兒不一般的留戀,讓你上了心。她既然一人,斷然夢之與她有關。至于你的兄弟姐妹,想來必定是平日里的客套生疏在罅隙中漏了餡,而這一切于你心中定有所察覺。”
李小姐目光清點,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對于你在夢中看到您母親倒在血泊中生死未卜,一旁平日里十分和諧的大家子一反常態(tài),爭吵不休,不知你與沒有想過,這是一個因果關系呢。”
“你的意思是……”李小姐陡然睜大眼睛,感覺手指關節(jié)疼癢難耐,終于溫文爾雅慣了的臉龐變成有些可怖的摸樣,力竭聲嘶“你胡說!”到底氣難平。
? ?“可是我還什么都沒說啊”王先生但笑不語,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只以溫暖目光示意,像看著一個一個偷吃糖果的孩子,卻羞憤于承認,心事全被攤開來。目光所掠之處,她一寸一寸挪回座位,頹然坐下,偏著頭就是半晌。
? ?“不好意思,剛才失禮了。”
? ?“沒關系,我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可能才是失禮。你的潛意識里把你日夜擔心及否定出現(xiàn)的事物呈現(xiàn)景象,我想可能是你們兄弟姐妹之間的沖突,而且此沖突核心必定是您母親。而你最擔心的,最惶恐不及的應該是你所謂的街坊四鄰造成的輿論壓力,而后者的壓力更甚大過你母親的安危,這是導致你內心最不安與糾結,可能你尚不自知”,他停頓直視李小姐的反應,“或許你已經知曉,卻未必敢承認,但潛意識是不會騙人的。”
王先生說的很慢很慢,慢慢的看著她用雙手捂住面額,蜷緊全身,情理之中的失控,良久,王先生意料之中的聽到了一絲絲墜泣聲 。
“你猜對了,我就是不想承認,那天晚上,媽突然召集了大家開了家庭會議,你知道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什么嗎?她想去住養(yǎng)老院。我當時一聽就急了,這,這不是讓別人看我們的笑話嗎,荒唐至極啊!我們哪對她不好嗎?誰不知道她有四個孝順得不得了的兒女,這不是打我的臉嗎?”李小姐聲線顫抖,后來竟嘹亮起來。
王先生遞過紙巾,微微一笑,說,“你覺得現(xiàn)在最孝順的地方在哪里呢?”
李小姐也不作答,只覺得莫名其妙。
“在朋友圈里,在你的手機里,你來之前,我瀏覽過你的朋友圈,無非是一些動態(tài)日常,還有很多父愛母愛的心靈雞湯,曬的最多的就是你們合資為你母親買的房子,每每去陪她一次都少不了的一個動態(tài),收獲下面一片贊揚,那么你陪她的時間里又忙著為別人點贊評論,可見,你只是換了個地方,做你想做的事而已。”
王先生徐徐引之,李小姐自知慚愧,只眼盯著腳尖,像個自知理虧認罰的孩子,剝去謊言躲避的外衣要如何面對這個明亮的世界呢?
“其實這種方式是有些過于刻意了,像是一種偽孝,多了一些表演的成分。你們以愛的名義,實則呢投下了禁錮的陰影,最可怕的是囚孝,你將她捆在那個完全陌生的房子,你是愛她,但是一顆被孝壓的變了形的愛,被所謂的孝順綁架了的你們,不僅犧牲了母親的自由,也犧牲了你們自己啊!”
他看著已經冷靜的面龐,目光奕奕繼續(xù)道:“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什么想去住養(yǎng)老院呢?空蕩蕩的房子,空落落的心,每天就跟住在別人家里似的,她無非是想和老頭老太太下下棋,打打太極,聊聊天。就為了稱為別人眼中的孝子,而把她當成任憑處置的固定資產永不折舊嗎?愛自己的父母,不應只是為了感動自己,感動別人。年輕時她給了你闖蕩社會的自由,現(xiàn)在是時候還給她了。”
改變就是如此悄然無息,卻會讓人恍然大悟,原來原來,此時早已不同以往,王先生看她離去,不動聲色。
幾日后,李小姐來訪,雖未刻意制造笑臉,但其眉宇神態(tài)之間有那么多的明亮之彩。
“王先生,今天晴天朗日,照的你的工作室都煥然一新了。
“那日你來,也是晴天此景。”
李小姐旋即一愣,又斂眼苦笑“可能是我滿懷心事而不自知,竟浪費了這大好時光。”
“無妨無妨,今日前來,所謂何事呀?”
李小姐聽到他這么古腔古調的話不由得開了懷,“想來謝謝你啊,那天我走了之后,想了很多,直接沖到了媽的房子那兒不假思索,余暉都要散盡了,她還坐在門前,眼神迷離,卻不是在等我。”李小姐暗暗嘆息,“我把她領回家,告訴她,明一早就送她去養(yǎng)老院,誰知她小心翼翼的張望著我,就像針扎進我眼里,真疼啊,我憑什么要一個含辛茹苦養(yǎng)大我的人,看我的眼色過活呢!”
“我說真的,相信我,結果她高興地又要忙活的為我做飯了,我看著她習慣性的走進洗手間,兵敗如山倒,這房里的一切格局,布置統(tǒng)統(tǒng)是我的喜好,卻沒問問她喜不喜歡。那個時候,我只想輕輕的抱住她,跟她說,媽,我放你走,對不起。”
那一夜的溫情,把溶溶月色浸得好美。
聽著窗外清風的聲音,他輕掀唇瓣“恭喜!”,起身束起一半的簾,一剎黃澄澄的色彩,暈在李小姐身上。
“與其說你是解夢師,”看著王先生的手指在如萬片碎金動蕩閃爍中蔓延,心皎靜好,“不如說你更像個治愈者。”
“我不過是替潛意識的你發(fā)聲而已,其實愛一直都不在你的心外,它一直充當著感情的溫度計,我可以提醒,但卻無法改變,所以”他指尖停滯,仿佛要抵住時間的無言,“能治愈人心的只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