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白色連衣裙角飛揚在半空中，熱騰騰的血潑灑在冒著白煙的油柏路上。

我矗立在原地，癡癡的張大著嘴巴，一個字也從干澀的嗓子里吐不出來，胸口像是被巨大紅色樓房壓著。眼前的光景越來越模糊，也不知道是陽炎的沖擊虹膜造成的，還是淚水瘋狂彌漫出來造成的。

喂……干嘛啊……不要這樣啊……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習(xí)慣有你……有這樣……這樣奇怪的你在我身邊啊……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啊……不要這樣殘忍啊……

真是的，你知道我，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嗎，我啊，我很討厭你啊！討厭殘忍的你，討厭溫柔的你，討厭開心的你，討厭悲傷的你……所以啊，所以你不要死啊，要是，要是你真的死了……真的死了啊，我就，就沒東西討厭了啊……那樣多無聊……多無聊啊……對吧……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

……

反射著太陽光暈的油柏路，狂按著喇叭的紅色汽車，嘈雜著熙熙攘攘的人山人海，還有血泊上晃動著的白色槐花，這是我昏倒下去之前眼前所看見的，也是我以后會一直或許是一輩子都會所厭煩的——盛夏的一切。

昏昏欲睡的夕陽灑在天臺上。夏離的背后是無限肆虐的光與影，漫天遍野的紅色蔓延開，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只有血一滴一滴從冰涼的臉上打落下來。

聲音有些顫抖著，「念君……」

我已經(jīng)無法在繼續(xù)后退了，后面是高高的天臺護(hù)網(wǎng)，我已經(jīng)緊緊的貼在上面了。手死死的摳著綠色的鐵網(wǎng)，一動不動的睜大著眼睛，盯著眼前的黑色影子。

一步一步，夏離離我越來越近，她抬著頭湊上臉打望著我。她的臉在我的視網(wǎng)膜里被無限放大，像是修羅般一樣的，滿是血污的臉。

我不敢眨眼，我怕我閉上眼的那一瞬，我的頭會突然和我的身體，分成兩半。

夏離也學(xué)我一樣睜大著眼睛，湊在我眼前，我和她的鼻尖貼在一起，濃郁的血腥味狂涌鉆進(jìn)我的鼻腔，為了強(qiáng)忍著肚子里胃酸的翻騰，我把摳在鐵網(wǎng)上的手捏得更緊，甚至能感覺到鐵網(wǎng)的巨大變形。

我的眼睛里已經(jīng)只能看見夏離的瞳孔了，棕色的瞳孔，上面是倒映著的我黑色瞳孔。

額頭上稀里嘩啦淌下來的汗水從眼角劃過，本來就干澀至極的眼睛被這股咸濕弄得癢并且刺痛。我開始覺得已經(jīng)有淚水快涌出來了，只能是用力的強(qiáng)撐著，也是因為強(qiáng)撐著，難受不堪的眼睛也開始讓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著。

「嘁。」夏離不服氣似的吸了一口氣，眨了眨眼睛，可能還是覺得難受，又用滿是血的手揉了揉。

長長的睫毛一上一下跳動著，她拱了拱鼻子，想在嗅著什么氣味，然后張開了一口血污的嘴——伸出舌頭舔了舔我從眼角流到臉頰上的汗水。咂巴了一下，發(fā)出了「咯咯咯」奇怪的笑聲。

「念君果然好厲害啊，小離才睜了這么一會眼睛，都澀得不得了啊，你怎么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啊。」因為挨得太近的緣故，夏離說話吐出的滿是血腥味的氣息，一股腦的噴擊進(jìn)我的鼻腔，刺激得我想逃離開這難聞的氣味。

「喂……喂……我說啊……」我顫抖著想往后靠，卻因為后面的鐵網(wǎng)阻擋，我只能踮起著腳，然后緊緊握著鐵網(wǎng)試圖把自己撐起來。

「我……我說啊……你……你……你啊……你到底……是誰啊……」

依舊是「咯咯咯」的笑著，夏離推了我一下，因為作用力的關(guān)系向后退了一步。她舉起手撫摸著我的臉，把我的臉上弄得全是血。

「我是小離啊，念君，我……不像小離……嗎？」

「我就是小離哦，這就是小離啊，小離其實從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啊，念君沒有發(fā)現(xiàn)只是因為，只是因為小離啊，一直，一直都把小離藏在小黑房子里啊，除了小離，除了小離我啊，誰都找不到的，誰都，找不到！」

她像是發(fā)癔癥一樣，聲音越來越尖銳。就像是個張牙舞爪的演說家，刻薄的諷刺著對這個世界的不滿而憤怒得青筋暴起。

「念君啊，念君你啊，喜歡，還會喜歡著……喜歡著……這個樣子的……小離……嗎？」

女孩有些扭曲的臉張狂的笑著，卻又像在哭著。一張奇怪扭動著的臉，做出著更加奇怪的表情——不能體會的，意義不明的，奇怪表情。

要是我有反抗的勇氣，大概會提著眼前的女孩的衣領(lǐng)，一拳狠狠的打在她的臉上，然后大吼著「你在開什么玩笑啊，誰他媽會喜歡一個怪物啊？」但是看著眼前的浴血少女，或許是感到恐懼支配著的無能自己，我自嘲般的翹了翹嘴角。

我不敢想象我的臉上是怎樣崩壞的表情，只能感覺到死亡，隔我一線之隔的死亡的難聞氣息。

開什么玩笑，我可不想就這樣死去啊，還是死在這個女孩，我「曾經(jīng)」喜歡過的女孩手里啊。

要是現(xiàn)在有一個「你相信著這個世界上有不為人知的怪物嗎」這種奇怪的問題的話，我一定不會對只有幼兒園小朋友才會傻乎乎選擇的「有」的選項嗤之以鼻了。

哈？你要嘲笑我不相信唯物的科學(xué)知識，喂喂喂，那是你沒經(jīng)歷過我現(xiàn)在面對的一切罷了。女孩變成怪物這種荒誕情節(jié)，真的不止存在于小說中啊。當(dāng)它出現(xiàn)在眼前時，已經(jīng)，沒有什么，不敢去相信的了。

終于，長時間強(qiáng)撐著不眨眼的后遺癥來了。眼淚從眼眶狂涌了出來，把眼前的一切都化成了模糊斑斕的色塊。

終于還是敵不過生理帶來的痛苦，我閉上了眼睛，巨大的眩暈感突然傳來，像是一股水流噴薄而出，把腦海變得一片空白。

終于我還是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了，一個沒有人會認(rèn)識我的城市。

由于一些原因，我被原來的學(xué)校勒令退學(xué)了，并且被家人安排到了這個城市繼續(xù)讀書。

明明已經(jīng)九月了，但是還是討厭的熱，像還是夏天一樣。我看著眼前樹立著的白色大樓，像是囚禁著鳥兒的巨大鐵籠。里面的人飛不出來，卻越來越多的迷途的人闖到里面去。

關(guān)于讀書這件事，我從來只是覺得既然父母要我做那我就做好了，所以我總是做得不算很差，當(dāng)然，這也給我?guī)砹烁改傅馁澷p，毫無意義的贊賞。我知道我只要做他們就會開心，我不是想讓他們開心，我只是不喜歡他們生氣。或許是天生對于自己的父母抱有這種所謂的「義務(wù)感」，我在學(xué)校里總是兢兢業(yè)業(yè)而顯得不近人情，這倒不是因為我孤僻抑或高傲，只是我永遠(yuǎn)在父母所謂「正確」的安排下，過著的這樣那樣的一天，交朋友這種事，對于我來說，確實太麻煩了。關(guān)于我之前的高中兩年，也只有唯一的一個朋友，并且因為我的原因，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里生死未卜，不，或許這樣說不太對，因為我現(xiàn)在還能不能繼續(xù)和他做朋友，也還說不一定。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別人，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我自己，如果我做什么都沒有用的事，我發(fā)現(xiàn)我自己真的會選擇逃避。所以，既然我不敢背負(fù)著這種「責(zé)任」繼續(xù)生活，現(xiàn)在能做的也就是把這包袱忘記掉。不管這是不是所謂的「絕情」或者是「狡詐」，我已經(jīng)想逃避了，在這個巨大的牢籠里。

當(dāng)我坐在不熟悉的位置上的時候，我已經(jīng)感覺到，或許心里還是悄悄有一絲寂寞。低著頭其實也什么都不敢想，害怕可怕的回憶再次狂涌進(jìn)腦海。

第一節(jié)課是班主任的課，他介紹了我，我也站了起來，微笑著介紹著我自己，我知道這是禮節(jié)，我應(yīng)該這么做才行，即使這樣我還是因為老師已經(jīng)非常詳細(xì)的介紹過我了，所以也只是對著大家點了一下頭，并且連我自己笑得有多僵硬我都感受得到。

果然像我這樣一點都不熱情的人總是還沒伸出手就已經(jīng)把別人拒之門外了。所以就算下課了也不會有人因為好奇而和我來打招呼，他們只會打量著我而對我敬而遠(yuǎn)之。

在我的正前方有幾個穿著臃腫的校服的女孩就正在議論著我，當(dāng)然，她們不知道她們的聲音我是聽能得見的，雖然她們的聲音確實很小，其實女生在討論著別人的時候聲音都很小，而在述說著自己的時候聲音卻都很大。

「喂喂，稚嵐，那個新來的好像很不近人情的樣子誒，都不敢上去和他打招呼。」

「啊啊？對啊對啊。」

「你們膽子也太小了啊，難道你上去和別人打招呼別人會把你吃了不成？」

「哈？小離難道你就敢上去和別人打招呼嗎？」

「我怎么不敢？」

「你可別光說不練啊，你去啊，你敢去今天下午我請你吃黑森林啊。」

「切，我才不去，無聊死了，你們要去叫顧照去，她才喜歡吃那種難吃的蛋糕。」

「我才不要。」

「你是不敢吧？」

「為什么這種事有什么敢不敢的啊，隨便你們，反正我就是不去。」

「哼，你們啊，真是的。」

「小離你就去吧，反正一開始也是你說要去的，對吧對吧，你們說。」

「對對對，應(yīng)該小離去。」

「去就去，你們真是膽小死了，看好了啊，笨蛋們。」

「好的，小離加油哦，upup！」

所以那個叫小離的女生朝我走了過來。雖然我在她們結(jié)束談話的時候把頭轉(zhuǎn)向了窗外，不過我還是能感覺得到那個女生在向我走過來，不能說感覺，而是那股芬芳的槐花香，一開始也只能斷斷續(xù)續(xù)的飄過來而已，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把我周圍都彌漫著這香味了。

我本來是不打算搭理她的，可是她把身體探了過來，還把手在我眼前揮了揮，如果這我都能假裝沒看見，就真的是不近人情了。

我裝作驚喜的樣子順著她的手轉(zhuǎn)過頭去，看見她瞇著眼睛笑著。

我打量著她，發(fā)現(xiàn)她其實還是挺漂亮的，長發(fā)披在身后，有些稚嫩的身體雖然有些發(fā)育不成熟但已經(jīng)很不錯了，有點肥嘟嘟的臉上的皮膚白白的也很好，并且睫毛還很長。

「嗨……同學(xué)你好啊。」

因為我的眼神游離在她的身體上，所以等她給我打招呼了才發(fā)現(xiàn)她在盯著我的臉。

好像是自己做壞事時其實全部都暴露在別人眼前，尷尬的氣氛鉆入肺里，喉嚨感覺有些干干的。

「你好……我叫蘇念……」

沙啞的喉嚨幾乎發(fā)不出聲音，不過我還是裝作她們聽見的樣子微笑了一下還點了一下頭。

她確實聽見了，因為她突然捂著嘴「撲哧」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叫蘇念的啦，剛才老師已經(jīng)說過了，我叫夏離哦，蘇念同學(xué)。」

「恩，夏離同學(xué)你好。」雖然因為她的笑氣氛已經(jīng)緩和了不少，不過我的聲音還是提不高，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嗓子真的干了。

「好了！」她站直了身體，低著頭看著我，「很高興認(rèn)識你哦，蘇念同學(xué)。」

「恩，我也是。」因為覺得抬著頭有點累，又不能直勾勾的盯著別人的腹部，我也站了起來。

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雖然她的身材確實不怎么凹凸有致，也不算高，但對于我的審美觀來說，剛剛好。

我不喜歡瘦瘦的女孩，總感覺弱不禁風(fēng)的很柔弱一點都不好，雖然平庸的身材一點都不出彩，但就我而言，如同我一樣喜歡平和和簡單，我喜歡的女孩，或許也是這種，平庸而且簡單。

當(dāng)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女孩已經(jīng)捂著嘴「咯咯咯」的笑著跑去她的圈子里了。或許是升到半空的太陽有些讓人慵懶，我又坐回來座位上，上面的槐花香味淡淡的還沒有散。我肘著手癱在課桌上，看著端端正正擺在上面的書，輕輕的笑了笑。

雖然像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一樣總是在逃避，別說面對了，連回憶的勇氣都沒有。明明一直在逃避，等想要關(guān)心人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只會傷害別人。想要遠(yuǎn)遠(yuǎn)的逃離那個討厭的自己，其實或許面對才是最好的辦法，就像現(xiàn)在，明明有人愿意和我成為「朋友」，雖然是為了好笑的打賭，不過……

或許，這一次，真的可以，改變吧……

剛放學(xué)的操場熙熙攘攘，成群結(jié)隊或是形只影單的藍(lán)色的校服如缺口的洪流狂瀉出去。

我提著書包坐在窗沿上，大肆宣泄著霞和影的夕陽跳躍在我的鼻梁上。明明心里想著，還是回家吧，早該回家了。可是望著白色的鞋尖，該不該走總還是在原地躊躇著。

我在這個城市的「家」，其實是父母給我租的一小間出租房，就在學(xué)校側(cè)面的后街上。明明只有我一個人，還要稱之為是「家」也是可笑至極。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沒辦法再面對，所以只能逃亡，逃亡到自己都不會喜歡上的，無聊的生活里。

總是在這個時候，我總是會不自覺的想著，自己過往的所作所為。那就像是走過的卷軸，重新攤開，望著掌心的時光，不敢去鬧鬧握著，生怕它從指縫流過去。

我曾經(jīng)試過留住那片刻光影，才發(fā)現(xiàn)想向前跑的不是時光，而是悸動不安的心。

果然那顆想流浪的心，風(fēng)雨都留不住呢。

大風(fēng)襲來，涼意也隨之鋪張而來。果然是秋天到了，秋風(fēng)也開始作祟了啊，額前的劉海被風(fēng)撩開，衣角同秋葉都朝著身后飛揚。

「狂風(fēng)越發(fā)冰冷，果然是秋天到了呢？你說是吧，蘇念同學(xué)。」

身后陌生人的聲音，我轉(zhuǎn)過身去。恰好站在夕陽陰影里面的少年倚靠在門框上，淡淡微笑看著我。

一點都不熟悉的身影，全身上下卻都是莫名的，親切？抑或是熟悉？像是在不知名的夢里，花開花落，走過了永遠(yuǎn)那樣漫長。

「……」我充滿著迷惑看著他。

「果然……」

雖然依舊是揚著嘴角，不過我還是在剎那間看見了他，臉上的落寞。

感到莫名的悲傷，不知道是什么在向著我涌來。時間像是靜止一般的，漫長漫長的歲月，就我和他佇立在天海的邊緣。卻什么都抓不到，無限悲傷，鏡花水月。

關(guān)于過往的一切煙消云散，無法感受到的親切情感，終于，巨大齒輪又重新搭上了，我似乎感覺到，命運的歸宿，終將是曾經(jīng)的埋骨之地。

狂風(fēng)吹散我的聲音。那一句——

「左薙……」

是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不自覺的喃呢……

（好久沒寫文了，果然文風(fēng)還是渣得不行，不管了，總之這次盡量把故事寫完整吧，如果覺得還勉強(qiáng)能看，點個喜歡吧，謝謝啦～）

ps.不定期更，我應(yīng)該更了會把下一章鏈接附在這里的，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