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樹云
很多人感覺下雨天不舒服,但也有臥床聽雨品出詩意來的,而我童年所經過的無數個雨天則是我最幸福的日子,仿佛像過節一樣快樂。
我上學后知道了休周末,知道了啥叫星期天,村里幾個泥腿子老師,也都在周末的時候放飛自我,安穩地休息。有一次,我曾天真地問正在忙碌不停的母親,“爹,哥,姐他們整天在地里忙活,啥時候才能像我們的老師那樣休息兩天啊?”,娘連頭也沒抬,仿佛不屑回答這樣幼稚的問題。看我還在張口等答案,娘隨口說道:“莊戶孫,哪有星期天,要歇歇,就要等老天下雨”。
那年天大旱,盼一場雨把眼都望穿了,可太陽就像個哄不睡的孩子,每天都精氣神兒十足地在天上溜達一遭,遼闊湛藍的天空,連一小朵云彩的影子都看不到。村西頭著名的巫婆“五猴子”大娘頂著某大仙的名號,在村里很有權威,她在濰河邊的土圩子墻上按了張方桌,擺了供品,搞了一次頗具規模的祈雨儀式,一邊舞舞扎扎,一邊念念有詞,折騰了半天也沒招來一個雨星,倒是引來了一大群圍觀的孩子,我也在這群孩子里,大家都對下不下雨,濰河有沒有水不感興趣,注意力都集中到供桌上擺給龍王的幾盤魚肉上,久違了的美味幾乎讓每一個孩子都流了口水,像一群流著哈喇子眼神里有點小可憐的狗子。冗長的儀式老不結束,孩子們都納悶“五猴子”大娘哪來的那么多廢話啊。儀式終于結束,供品卻被一雙枯瘦的手很利索地收拾走了,不知進了誰的肚子,反正龍王沒吃到,而我們連一塊骨頭都沒看見。
天太旱了,濰河見底了,隱藏在水下多年見不著的幾塊巨石露出了真容,井里只剩下了黃泥湯。地里的莊稼打了蔫,最不頂事的是玉米和豆子,葉子都卷成了綹,幾乎到了點火就著的地步。大片的紅高粱還在頑強地昂著頭,一副旱澇不怕的樣子。地里野草還在偷偷摸摸地生長,溝渠上的野花無精打采。老少爺們還都趴在地里滅草松土,一點沒敢松懈,每個人肩上的披布都濕漉漉的能攥出水來。大家都在望著一碧萬頃的天空,生無可戀地期盼著老天爺能開開恩,下場透雨,救救滿坡的莊稼,也好讓大家過個星期天。
不知是“五猴子”大娘的法術起了作用,還是老天爺實在靠不下去了,一天上午,西北天空突然堆起了團團烏云,平地里打起了一聲聲響雷,太陽迅速知趣地隱去,不久莊稼地里就響起了雨打芭蕉的沙沙聲。正在地里勞作的老少爺們,不待隊長發號令,便抱頭撒丫子往家竄。雨點變密,大雨滂沱之前,我們一家人都回到家里坐到了炕上。一家人好久沒這樣親近地坐在一起了,大雨拉近了我們的距離,親情突然溢滿了小屋。父親在炕頭慢慢地吸著旱煙,吞云吐霧地好像很享受。姐姐在炕上學著做針線,啥都不會的女子出嫁后在婆家會很難堪。娘仍在納著鞋底,單調得拉線聲很快就淹沒在孩子們的歡笑聲里。的確,好多天沒見到雨滴了,大雨刺激了我們,我們在屋門內欣賞屋檐上如瀑布般落下的雨水。院子里積了快到膝蓋的水,雨滴落到水里,激起一片氣泡,氣泡隨著水流飄蕩,最終都破滅在我家的往外出水的陽溝前。
雨天是孩子們最開心的日子,不用做任何活計,我們出來進去就是玩,鄰居幾個孩子也來到我家,加入了我們的快樂小分隊。欣賞完雨后,我們就到另一個炕上玩紙牌,那副牌被無數只手摸過,油膩膩,黑乎乎的,每張牌邊緣都卷成了貓耳朵,但不耽誤我們玩,打的啥牌我忘了,反正很開心,也有輸急眼的時候,但都不會因為打牌打惱了,父母根本不擔心我們。可惜好景不長,俗話說:“大風刮不久,大雨下不長”,過了一會兒,大雨就戛然而止。沒多久,街上又響起隊長那催命般的哨聲。娘對我們說,不下雨了,該去割草剜菜了,不然豬,兔子又要餓肚子了。
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帶來的幸福是短暫的,但留給我們的回味是悠長的,至今,每逢下雨天,不管我在哪里,在干什么,都會停下來,閉上眼睛,回味一下童年那個雨天的幸福時光。
【作者簡介】田樹云,1963年出生于山東省高密市西南鄉。中學英語高級教師,曾就職于山東省泰安第二中學,現已退休。喜歡讀書、旅游、寫作,尤其擅長寫游記和回憶童年生活與家鄉的散文。作品散見于網絡平臺。2022年獲“三亞杯”文學大賽散文金獎,2024年獲得“春光杯”當代生態文學大賽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