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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的《奇葩說》團隊,最近又現身了。
他們上了一檔由騰訊新聞出品的新節目《@所有人》。比這更令人驚喜的,是一群幾乎都已經30開外的人,聊起了熱門的“油膩中年”梗。
比如馬東,50歲的年紀,說中年都算客氣。可面對“中年油膩”的質疑,他說,我這不叫“油膩”,叫“包漿”。
熟悉文玩行業的人知道“包漿”是什么——器物歷經時間的捶打陶冶而形成的光澤。所以你看,中年馬東連自嘲,都閃著智慧的油光。此處褒義。
參與節目的除了串場的馬東,還有黃執中、胡漸彪、馬薇薇、邱晨、周玄毅和顏如晶。除了如晶,其他人都年過30,大多還是70后。就連邱晨都已經35了。按年輕人的說法,這都是標準定義的人到中年。
但你會覺得他們油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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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膩中年”的風行,源自馮唐的文章《如何避免成為一個油膩的中年猥瑣男》。
在文章里,馮唐羅列了中年油膩的“十宗罪”:
不要成為胖子,不要停止學習,不要呆著不動,不要當眾談性,不要追憶從前,不要教育晚輩,不要給別人添麻煩,不要停止購物,不要臟兮兮,不要鄙視和年齡無關的人類習慣。
這篇把自己和“油膩中年”劃得涇渭分明的雄文,一時引發了無數人的共鳴。
誰的身邊沒幾個油膩猥瑣的中年男子呢?
酒局飯桌上行容猥瑣言語露骨,逮著初次見面的年輕女性就敢講黃色笑話;罔顧后輩嫌棄的眼神,張口就是往昔的崢嶸歲月,翻來覆去卻滔滔不絕;看到什么新事物,“嗨那不就是當年的XXX嗎,有啥了不起,我們那時候就有了”;聽到哪個名人是舊時相識,“我XXX的時候,他還在基層東奔西跑呢”。
這樣的言行,想要喜歡,真的很難。
如晶用了一個新詞“過來人婊”,來描述庸庸碌碌偏又好為人師的“油膩中年”。
可從這些極端個案引申出來,由禿、油膩、大肚腩延展出去,輿論似乎放起了人到中年皆油膩的地圖炮。以至抨擊中年油膩,成了年輕人的政治正確。
在《@所有人》里,有一位觀眾說,中年男人討厭的地方,就是“給自己年輕的時候吹過的牛X跪了”。這就多少有點苛刻了。
大多數人,無分青年中年幼年老年或者歸來仍是少年,都會給自己年輕時吹過的牛X跪的。無非是吹的時候你不信邪,跪的時候又不認賬罷了。
為什么diss中油膩中年會成為主流的觀點?
周玄毅說得很有意思:因為網絡輿論是掌握在年輕人手里的。黃執中又補了一刀:年輕人討厭“油膩中年”,很可能是因為,中年天然就是他們討厭的對象,而油膩只是一種借口和靶子。畢竟,“年輕人的時代任務,就是不喜歡他們看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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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的油膩中年不可恥,只有可悲可嘆而已。
馬薇薇說,人的一生有兩次肥胖,第一次是青春期發育激素分泌時的肥胖,那時候大家會說你嬰兒肥很可愛,等你長大了會瘦下來。第二次是你人到中年新陳代謝變慢了,那個時候沒有人會告訴你,沒事你會變得更好。
有人說,你可以運動,你可以自律。但普通中年人的生活,早上七點鐘起來做早飯,一邊做早飯一邊跟老婆吵架,到底今天誰送孩子去上學。然后和老婆吵著架,哄著哭鬧的孩子,連滾帶爬地擠上公交車,把孩子送去學校,自己還得趕最擠的那班地鐵去上班。
上班舉目四望是什么?比自己只低半級年齡卻小十歲的同事,比自己年紀還小的上司。忙碌了一天之后,加班到晚上十點,這時候去吃健康食物,去跑十公里,跑得動嗎?這時候他只想癱坐在沙發上,喝一杯啤酒,吃兩根薯條。
“這就是社交肥,這就是過勞肥,這是普通帶來的肥。”馬薇薇說,“我問你們,你們多少人會成為優秀中年,沒幾個吧,你們最后都會成為普通中年的。盡管你們在年輕的時候滿懷希望。所以你討厭肥是討厭什么?你討厭普通。可你就是普通本身。”
煽情是馬薇薇的強項,她還說了中年人最常遭到詬病的盤串:中年人是怎么開始盤串的?他想養一條狗,但老婆說太臟而且沒人去遛。他想換輛新車,可是他孩子馬上上中學了,他們家要買學區房。他想有一些出去旅游的愛好,跟年輕人一樣說走就走,可是他所有的年假都在父母生病中耗盡了。
這個時候他想由一個簡單的廉價的即時的有效的馬上可以安撫自己心靈的小玩意兒,所以他盤串。“他不知道那傻嗎?他不知道那油嗎?他不知道那很可笑嗎?可是這是唯一一個屬于他自己的空間。當他盤串的時候他覺得,是的,我還可以活下去。”
年輕人當然可以說:你怎么不看一些書學點知識?你怎么不聽會兒古典音樂?你怎么不去出出汗打打球?某種程度上,這真的是“何不食肉糜”。
當年輕人毫不掩飾地厭惡油膩中年的時候,往往會忽略一個可悲的現實:誰都會中年的。所以馬薇薇才會說:“生活就是一臺巨大的絞肉機,你們這些小鮮肉最后都會被榨成肉末。”
話很重,但也真。
如果一個放松的、自由的、有進取心的年輕人,要把自己的價值建立在鄙視中年人身上,無異于某種恃強凌弱。何況這種弱,是生活現實帶來的普遍積弱。
4
魯迅先生的《風波》里有一個九斤老太,口頭禪是“一代不如一代”,這話年輕人最不愛聽。兇猛的王朔說:“誰沒年輕過,你們老過嗎?”年輕人也不感冒。
可這些,都是中年和老年對青年人的回擊。
就像年輕人不喜歡這種飽經世事的自得和驕矜一樣,中年人也不會喜歡年輕人信口而來的嘲諷譏刺。
如果年輕人要通過鄙視中年人才能彰顯自己的優越,這種年輕人里的“慫包”,將來也會成為自己鄙視的對象。
你以為討厭的是油膩中年,其實可能只是討厭未來的自己。
人都會老的,這一點無可避免。但年輕人不明白,油膩不是老的對立面,而是變老過程中的大概率事件。
與其看到油膩中年就踩一腳,不如努力讓自己在未來成為一個不那么普通的中年人。
比如羅大佑。
年輕時寫了那么多影響時代的歌,老來在故鄉臺灣的小巨蛋開“假如我是羅大佑”的演唱會。開場前十天,票子僅賣出三成。演出當晚,也冷冷清清。
羅大佑登臺之后說笑:“謝謝你們,你們來小巨蛋從來沒有那么‘寬敞’舒服過吧!”
但他也說:“我只看到臺下有來的這些人,謝謝你們,我們當初出道時,也都是從更少的人唱起的。”然后他和所有演出歌手一起,合唱了一首《明天會更好》。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哪怕羅大佑已經老得唱不動了,這種氣度和信念,也讓人嘆服。
又比如萊昂納德·科恩。經紀人兼情人拐走了他多年積蓄,闊別舞臺15年之后,科恩被迫在74歲的高齡重回現場。
西爾維·西蒙斯撰寫的《我是你的男人:萊昂納德·科恩傳記》里,有大量篇幅聚焦那時的柯恩。
(觀眾)以為,他們將會看到一位潦倒而心碎的老人,抱著把尼龍弦吉他喃喃唱著,試圖喚回他們的回憶。他的身旁也許會有一兩位女歌手伴唱,如果他能付得起她們工錢的話。每個人都知道他破產了,每個人也都知道,這就是這位老和尚被迫帶著他的化緣缽重新上路的原因。
然而,聚光燈下的他,穿著筆挺的西裝、戴著費多拉軟呢帽,蹬著锃亮的皮鞋,看上去像一位“鼠幫”拉比,一位神選的黑手黨成員。他身邊居然站著三位伴唱女歌手,還有一支六人編制的樂隊,這些人同樣穿著西裝戴著帽,像是正打算去拉斯維加斯的賭場玩牌。他們奏響了第一個音符。
萊昂納德把帽子壓低,輕輕地捧起話筒,像是捧起一個祭品。他開始唱道:“與我共舞,舞至你的美麗,伴著燃燒的小提琴”,他的嗓音有點粗礪,但深沉而強烈,“與我共舞,跨越恐懼,重拾安寧。”
那一夜的演出持續近三個小時,中途只有一次短暫休息。目擊者回憶說,前排觀眾在顫抖,在哭泣,“不是個別人,不是孩子。我很少看到成年人啜泣,更別說他們是在痛哭流涕。”
然后,這輪馬拉松式的巡演正式開啟。在足以容納3000名觀眾的多倫多索尼演藝中心,科恩連演四晚,場場爆滿。74歲的老人,像小男孩似的在場上蹦跳奔跑。
也許有人會說,這樣的人天生就不普通,沒有可比性。恰恰相反,他們是靠自己的努力掙脫了普通。
油膩本質上和年齡無關,也不值得大懟特懟。年輕人吊打“油膩中年”的同時,或許也在錯失避免油膩的可能。說得更徹底一點,迫不及待地鄙視“油膩中年”,本身也都是“油膩青年”。
與其在年輕的時候diss油膩中年,不如真正地理解油膩:接受自己成為一個普通人,或者勇敢地和生活的引力對抗,活成與眾不同的樣子。千萬別把對“油膩中年”的嗤之以鼻,變成將來打自己臉的依據。
討厭油膩中年并不牛X,真正的牛X,是無論青年中年,都是你所在群體里獨特的一個,永遠追求自我,永遠抵抗生活。否則,你也只是一個平庸的年輕人,坐等自己活成以前討厭的樣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