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美”
美的定義是美學中最難的問題。在人類歷史上第一篇系統研究美學的文章《大希庇阿斯篇》中,作者借蘇格拉底的口總結到“美是難的”。
十八世紀歐洲興起了“實驗美學”熱,意圖從具體的美的事物中找到美的本質,從而給出美的定義。然而實驗美學的研究對象主要是圖形和聲音,所得結論不具普遍性。至于“美是生活”,“美是人的對象化”等定義,則犯了把具有交叉關系概念的交集概念,等同于了具有交叉關系概念中的某個概念的錯誤。
中華文化對美的定義則完全不同于西方。
王弼在《道德經注》寫道:夫載之以大道,鎮之以無名,則物無所尚,志無所營。各任其貞事,用其誠,則仁德厚焉,行義正焉,禮敬清焉。舍其所生,用其成形,役其聰明,仁則尚焉,義則競焉,禮則爭焉。故仁德之厚,非用仁之所能也;行義之正,非用義之所成也;禮敬之清,非用禮之所濟也。載之以道,統之以母,故顯之而無所尚,彰之而無所競。用夫無形,而形以成焉。守母以存其子,崇本以舉其末,則形名俱有而邪不生,大美配天而華不作。故母不可遠,本不可失。仁義,母之所生,非可以為母;形器,匠之所成,非可以為匠也。
可以說,大美配天是中華文化對美的定義,那何為大美配天呢?我們需要找尋中華元典的軌跡。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圣不作,觀于天地之謂也。”
——《莊子·知北游》
“嚙缺,可以配天乎?”
——《莊子·天地》
“高明配天”
——《禮記·中庸》
注:高明不是現代文中的含義,此處的明是“大學之道在于明明德”中的明德的明
“故殷禮陟配天,多歷年所。” ???????????????????
——《尚書·君奭》
理解大美配天,首先要理解中華文化中的“理”。
對于中華文化中的“理”和西方規律的不同決定了中西方對美的定義不同,關于“理”與規律的區別張順江教授這樣說:
“理”與規律不同,理是“無名天地之始”,規律是“有名萬物之母”。對“理”的研究是“常無欲以觀其妙”;對規律的探求是“常有欲以觀其徼”。這就是“理”與規則、規律或者定律的區別,也是王弼所說的母與子的關系即守母以存其子,崇本以舉其末。
理不是近代科學所講的規則、規律,或者是定律。這些觀念、規則、規律跟定律,是近代科學追求的重要精神,而這個精神跟中國傳統文化所要追求的“理“是不一樣的。但是,它們的方向和具體內容是一樣的嗎?
所謂規律是現實的人在一定的觀念設定下演繹出的邏輯一貫的知識體系,是“人道”。
這種人道(如時空絕對性的觀念演繹出的牛頓力學)在未被天道(原子物理試驗)沖破之前,人道與天道相符合,表現為具體的、現實的主觀與客觀的和諧與統一,即“天人合一”,就具有了“真理”的意味。但它不是“道”、不是“理”,是在一定的觀念設定下,人對“道”、對“理一分殊”的認知及推演出的知識體系。它是歷史的、現實的、具體的“人”,對自然、社會和思維的認知,是“天人合一”的理念元人-客即人類實踐的運動、變化與發展的歷史的、現實的、具體的表現。隨著“天人合一”理念元人-客的運動、變化與發展,人的認知能力不僅要從牛頓力學發展到量子力學,而且客觀環境也要從工業社會過渡到后工業社會。
“理”不是近代科學所講的規則、規律,或者定律,而是老子所說的“大道無聲、大道無形、大道無名”,“無名天地之始”,是“動之未發,有無之間,謂之“幾”的幾。它是產生萬事萬物的根據,事有萬千其“理”一貫,這個理就指的是“幾”。孔子研易“韋編三絕”(就是古人讀竹簡將穿竹簡的皮條磨斷了多次,形容孔子研易的艱辛。)得到結論說,把握神幾就可進行妙算,神武不殺,吉兇不問卜。老子說:“常無欲以觀其妙”、“玄而又玄、眾妙之門”。佛學說的“不二法門”、“真如”,指的都是這個“理”。其實這個“理”用通俗的語言表達就是自在自為的一個具體的事物,其大無外、其小無內。
人在對事物定了名,即有名的情況下,依據自身的欲望或價值標準,對事物研究、觀察得到的結論——知識、規律。知識、規律都是人認知的?規律?。球,不管是銅球、鐵球、皮球、氣球都是在球的名義下產生的 , 所以,有名——球,就是萬有的各種球的抽象。用老子的話說就是,“有名萬物之母”。而在球的名義下,根據人的主觀愿望(尺度)就可以進行比較,從而把握它們運化的規律。
中國傳統文化的“理 ”與西方所言的“規律、規則、定律”,它們之間方向一樣,而具體內容不一樣。打個比方說,“理”與“規律”之間的關系是“根”與“干、枝、葉、花、果”的關系,是源與流之間的關系。由果尋根也好,由根尋果也好!它們都是人的知性對宇宙、自然奧秘的探索。這就是它們方向的一致性。
關于大美配天,張順江教授是這樣闡述的:
為了說明中國傳統文化的“理性”精神,我們舉一個觀畫的例子進行說明,假如你是一個很有鑒賞能力的人,當你站在一幅古代名畫前觀賞時,你會想到這個畫家當時的心境是什么?這個畫家所要表現出來的精神是什么?以及這個畫家對于他所畫的東西表達的是什么?我想,你回答了這些問題以后,就比較容易了解到傳統中國文化、傳統中國哲學主要的精神是什么了。為什么這樣做就比較容易了解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神了呢?因為這樣做,你就會外悟到“畫”是天(畫家面對的物)人(畫家對物生情、由情達意、由意成形、畫畫)合一之物,是畫家觀物之后,游離于人體之外、用畫表達的主觀精神。而更進一步,你就會“內省”到在你觀畫時,畫(天——身外之物)與你(觀畫的認識、心理、心境——人)通過“觀”即合而為一,這又是一個“天人合一”。這兩個“天人合一”就是“理”。而物隨境遷,同一幅畫不同的人就能在觀后產生不同的心境,甚至同一個人在不同的心境下也會產生不同的心理反應。這就是為什么傷感時,觀花花會落淚。
同理,一株蘭花剛毅挺拔,但在亡國畫家的筆下就連根也畫了出來,為什么?它反映了丟失國土的悲涼,是主觀與客觀的和諧與統一,這就是“美”。其理亦不外乎“天人合一”這個“理”。所以,畫家不懂這個理,你就畫不出真正的精神來;觀者不懂這個理,也就體認不出這種精神來,也就是說看不懂這幅畫。不管看懂看不懂,都不外乎“天人合一”這個“理”。所以,作畫和觀畫都不能昧于“理”。用古人的話說就是,“大美配天”。所謂“大美配天”就是人道與天道的和諧與統一。
那么是否只明于“理”就成了呢?我們說,不成!因為只明于理而沒有實踐的手段也就不能把這個理表達出來。為了表達這個“理”,還需要有“技”,即把握作畫的技能。這就是藝術家們常講的“煉形”,作畫的技法。一幅好畫達于“美”,必然是“煉形達意、煉意傳神”,達于主觀精神與客觀實在相統一;否則,只追求形似而理虛,畫就丟掉了意境。
有人說:“人為萬物之最靈者也,故合于畫,造乎理者,能畫物之妙。昧于理者,則失物之真;為造其理者,能因性之自然,究物之微妙。心會神融,默契動靜于一毫,投乎萬象,則形質動蕩,氣韻飄然焉。”指的就是要把運用筆墨作畫的規律達于藝術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