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號的晚上,2017年花滑世錦賽男單決賽在芬蘭赫爾辛基拉開帷幕,22歲的羽生結弦頂著短節目失利的巨大壓力,在自由滑中絕地反擊,不僅拿下了冠軍獎牌,還再一次刷新了國際滑聯男單自由滑的世界紀錄。賽后,當記者問起他對自己的表現有什么感想時,這個剛才在冰場上散發著王者氣息的年輕人此時卻像個孩子一樣,他甚至沒有直視鏡頭,眉目低垂卻萬分誠懇地說了一句:
“Finally,I can say I did work hard every day”.
終于,我可以說我每天確實努力訓練了。
這句話讓守在電腦旁看直播的我幾乎是在一瞬間便淚流滿面。一天前那場失利的短節目讓他倍受爭議。雖然不過才22歲,但對于花滑這個偏愛少年人的體育項目而言,羽生已經是一名老將,多年來天生的哮喘和高強度的練習,讓他的身體一直負重前行,于是有人說他已經英雄遲暮;作為競技體育項目的運動員,羽生從來不掩飾自己對金牌的渴望,對自己的訓練也十分有主見,甚至有時會與教練產生分歧,于是在賽季初成績不穩定的時候便有人說他勝負欲過強又驕傲膨脹;而提前錄制完畢的一些商業代言在比賽期間播放出來時,又有不少人開始質疑他的努力,說他商業化,不務正業……盡管這個賽季到世錦賽之前,他所參加的所有比賽成績非金即銀,但當世錦賽短節目發揮失常時,不少人的反應就變成了“看,果然如此,他已經不行了”。沒有人在意他由于上個賽季積累的傷病而不得不接受手術,在漫長的手術恢復期,他完全遠離冰場,以至于六月份重新上冰的時候,他連最基礎的跳躍都無法完成,腳傷也并沒有完全恢復,身邊的人勸他放棄這個賽季,他卻堅持練習,根據自身情況練習出新的四周跳,選曲,編排新的節目……在這個過程里,他所承受的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上的壓力,都可想而知。而他所付出的努力,也是不言而喻的。可那又如何呢?當世錦賽短節目失利時,他還是備受爭議。甚至在網絡社交平臺上,那些在他屢破世界紀錄時對他交口稱贊的名人們,也在那一晚發出了“對羽生的表現很失望”這樣的評論。而當他在自由滑完美clean,既拿下了世錦賽的金牌,又再創國際滑聯男單新紀錄的時候,前一天還對他失望的那些人們又立刻為他送上祝福,稱贊他,追捧他。
這樣,你是不是就能夠明白,他的那句“終于,我可以說自己每天確實努力訓練了”里面,包含了多少他不愿去訴說的委屈,那是怎樣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明白,而我之所以會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刻淚流滿面,大抵是因為,這句話讓我想起了自己曾經的一小段經歷。
那是大四的時候,因為學業成績和科研成果都不錯,所以順利地拿到了保送名額,不必像其他考研的同學一樣,每天早出晚歸地泡在圖書館里。于是,我便一邊做兼職,想要給自己的研究生生活提前貯備些生活費,另一方面,也在積極地閱讀文獻資料,準備自己的畢業論文。我是一個對論文很糾結的人。從結構到遣詞造句,我總是抱持著不破不立的想法,不斷地推翻自己幾乎已經成型的構架,然后重新來過,直到自己覺得滿意為止。朋友們看著我一次次把好不容易碼出來的字兒一行一行的刪了又寫寫了又刪的時候,都心疼我的鍵盤。然而,當我滿懷期待地把最后的成品送到指導老師的面前時,老師卻是全程皺著眉頭看完,最后給的評價是:“我也不知道你保研了以后都在忙些什么,寫論文寫的,明顯是為了應付差事而匆忙趕出來的拼湊制作……”
拼湊制作,這四個字猶如一盆冷水,將我全身上下澆了個透心涼。我跟老師說,這篇論文我準備了半年,改了很多次結構,可老師在給出那樣一句評價之后就不屑于再理我了。
真的有這么差嗎?刪刪改改寫了那么久,居然就得到了這樣一句評價,我是真的委屈。可想想,自己的指導老師畢竟是學報主編,平日里審讀的都是十分高水平高質量的文稿,與那些專業領域的老師們寫得東西相比,我的這篇文章,大概也就是一篇拼湊之作的水平吧!可是,無論如何糟糕,我也確實用心寫了,有任何問題,只要老師給我提出意見,我總會努力去修正的。但當我向老師征求修改意見的時候,老師的回答則像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說:你這篇文章,要改就得大改,你哪里還有那么多的時間,更何況你的心思也不在這兒,也別改了,就這樣吧!
從老師辦公室出來,我一路哭回宿舍的。老師并沒有罵我,但足以讓我無法釋懷。而我天性擰巴,屬于那種如果有什么事情如果沒有做好,那么不用你批評我,我自己就先把自己罵死了的性格。所以后來近半個月的時間里,我用閉關修行的精神把整篇論文又給折騰了一遍。重新發給老師,得到的回復是,比上一次好點兒,就這樣吧!
后來,那篇論文評上了院優,但因為保研資格里本來就有這樣一項要求,結合導師之前的評價,我覺得這大概是學院給我的一個臺階,不想我太丟人。而過了半個月,我又接到通知,讓我調整論文格式,說是論文過了評了校優,現在要送出去評省優。省優評選是個漫長的過程,漫長到我后來已經放棄等待這個消息。只是,那之后的很長時間里我的心里都有一個結,它讓我每一次見到那位老師時,都會不由自主的緊張,慫到跟老師打個招呼都不敢大聲,打完招呼就安靜的低下頭,像個犯了錯的蘑菇一樣。直到隔年的四月,我接到電話,讓我去領證書。我有些惶惑的問到:什么證書?對方說,你的畢業論文不是評了省優嘛,現在證書發下來了,你過來領。
掛了電話,我就特別沒出息地又哭了。羽生的那句話,是我當時最直觀的心理寫照:終于,我可以說寫畢業論文的時候我確實努力了,我真的沒有用拼湊的作品應付差事。而給我說出這句話的底氣的,無非就是那一張小小薄薄的證書。而對于羽生而言,這塊讓他心心念念了兩年的世錦賽金牌,在經歷短節目失利后幾乎又一次要失之交臂的金牌,毫無疑問便是他的底氣,對于所有的質疑、嘲諷甚至是詆毀,這總是最有力的回擊。
要怎么說呢,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們就被教育著“要看重過程,只要你努力了,結果如何其實不重要”,可當我們完全接受了這種價值觀的時候,卻發現,這個世界遠比你想象的要功利和現實。沒有結果,誰真的關心你努力的過程呢?過程和結果之間,沒有什么優先級,你想要向別人證明自己努力過的最好方式,就是去拼得一個很好的結果,而絕不是口頭上說說。否則,在這個所有人都強調自己的時間很寶貴的時代,又有幾個人愿意聽你如何努力卻沒有成功的心路歷程呢?又有幾人能夠理解你的無奈與不甘呢?你委屈也好,難過也罷,但你能做的也只是繼續去努力,然后用更加強大的自己去創造不一樣的輝煌,否則,即使你努力到生命的盡頭,別人能給你的也只是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