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很優秀的人,也不會對喜歡的人要求很高,我們愛一個人的時候,就是愛著他不那么好的樣子,因為愛情根本不存在著勢均力敵。”聽著電臺里瑩瑩的聲音,不知不覺的一行淚滑過,然后又慢慢的隨風飄散了。
青春的時候總會有那么一段情愫縈繞在心頭,無法忘懷,還記得那個南國少女,曾經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豪言壯志,到后來終只能笑談自己的年少無知,有多少青春可以揮霍,又有多少人可以很用力的去愛呢?
我和阿木相識于2008年,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年的回憶是蔥蔥郁郁的夏天過后秋風微微四起 ,空氣中永遠彌漫著消毒藥水的濃烈的味道,那一年的下半年,我幾乎一直待在鳳城的醫院里,白床單,白大褂,白色的墻壁,在我看來是那樣的蒼白無力卻又是那樣的熟悉。我最喜歡有陽光的午后漫步在醫院的后花園里,零星的幾朵野菊還在努力的綻放著,這片小小的土地上偶爾會有兩三個小朋友相互嬉鬧著,一張張稚氣的臉龐上露著陽光般讓人溫暖的笑容,我透過五指看陽光灑在樹葉上的斑駁閃耀,閃爍之間,我看見了一雙帥氣干凈的眸子,七樓的陽臺上,站著一個男孩兒,很“仙兒”,不知為什么我對他的印象就像中學時看仙劍中的“白豆腐”,他穿著白色的病員服,他的身體很瘦弱,用骨瘦如柴來說最為貼切,衣服明顯很不合身,松松垮垮的耷拉在他的身上,很有古裝的韻味,他好像也看見我了,沖我微微笑著,很迷人,和霍建華的笑很像,都是我最喜歡的。真正和他說上話,還是第一次做骨髓穿刺,我痛到大吼大叫,當時震驚了整個七樓,大家都來觀望,阿木也在其中,他說第一次都這樣,習慣就好,那是我第一次和他說話,他的聲音那樣的溫柔,像優美的旋律,那個時候我知道了他就在我隔壁病房。我由于疼痛一直臥床不起,體重也輕了不少,阿木總會過來看我,順便帶著他最喜歡的巧克力,也是我最喜歡的,德芙黑巧克力,我喜歡那種味道,雖然有苦味卻越品越甜,讓人回味無窮的醇正,我疼痛的時候阿木便會給我講故事,他總會給我講三只小熊的故事,以至于后來我回憶阿木最多的就是這個故事了,有一次,我跟他說如果你換個故事給我講,我可能會開心好幾天,阿木說那我今天就換一個故事講給你吧,他坐在我床前的椅子上,用一只手托著腮幫,另一只手不停的敲著頭,突然,他靈機一動,告訴我,“哈哈,你聽好了,我要開始講了,”“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個廟……”我咯咯笑了出來,我說“這個故事不錯。”阿木不知道我在調侃他,還一個勁的夸我有眼光。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其實我也是故意的,不知道為什么,和阿木在一起的時候,疼痛會變得那么遙遠,怎樣都是喜悅的。
我們總是偷偷的溜出醫院,在鳳城有陽光的午后,漫步在湖邊楓葉鋪滿的石子路上,聊著我們對未來的期許與憧憬。也許很多人在熟識之后才會發現,卸下面具之后的彼此其實并沒有初見時那樣的美好,只是那樣的彼此卻更有吸引力。
這也是在我們偷溜出去幾次之后我才發現,阿木的品味其實是極低的,一點也沒有徐長卿那樣的優雅脫俗,每一次我們一起去逛街,他總會拿著一件幾年前過氣的款式,跑過來問我,好不好看,我說不好看,太丑了,他又跑去換另一件。有一次,我過生日,他送給我一個好幾百元的迷你鏡子,我本來還有些感動,以為他會效仿電視劇里的橋段,說鏡子里是他最愛的人,讓我打開看看,結果阿木卻說,送給你這個鏡子,以后吃過飯,記得打開來看看,這樣你就不用擔心牙上總喜歡粘菜葉了,我的臉當時刷的一下紅了,后來護士姐姐們總拿這個來笑我,叫我小菜芽,以至于后來大家都跟著這樣叫了。
和我相比,阿木堅強的像個用金剛石制成的盔甲,刀槍不入,無論是打針還是穿刺,我從沒見他有過一絲的掙扎,他總會告訴我說,“悲傷的日子總會過去,光明總會到來,可是為什么不能在悲傷的時候也念著光明呢,疼痛的時候想到的是美好和舒適,就不會再疼痛了。”阿木身上的光環總會讓我為之駐足,他那樣的簡單純粹,沒有談過一次戀愛,最喜歡的顏色一直只有白色,只吃德芙黑巧克力,只穿休閑服,從小到大那本《紅樓夢》從未離身,只喜歡里面梨花帶雨的林妹妹……我很難想象一個人二十多年如出一轍的生活,阿木是怎樣度過的,并且還是那樣的享受。
我總說阿木沒有理想,沒有追求,阿木卻會反駁我說:“活著,就是我最大的向往。”我心里暗暗唏噓,自己怎么會和這樣一個胸無大志的人成為朋友,畢竟我曾經的理想可是改變中國教育體制,直到有一天傍晚,我胸口悶的厲害,半蹲著喘氣也喘不上了,那種像是沉沒于深海之中的感覺,幾百米以下的壓強讓我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我能很清楚的感覺到,身體被什么東西刺激著,那種顫動和麻木的感覺,我至今還心有余悸,透過玻璃窗,我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不是初見時那樣的平靜,他眉頭緊鎖,臉頰有些微微泛紅,眼睛瞪得很大,他的神態很慌張,好像在找什么東西,突然一陣很強烈的冷風刮過,我一下子睜開了眼,阿木坐在我的床前,“你知道嗎?剛才嚇死我們了,我真的特別怕你搶救不過來。”說著他用棉簽蘸了溫水輕輕的涂在我那干涸的嘴唇上,我實在沒有力氣再和他說什么了,就是感覺很痛,眼淚不住的溢出眼眶,阿木拿著一本安徒生童話一字一句的輕聲給我讀著,直到天空漸漸明亮起來,我也早已進入夢鄉。
那次之后,我才知道生命與我而言該是怎樣的珍貴,只有當死亡那樣接近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有那么多的事情還沒有做,那么多的心愿還沒有完成,脫離危險期后,我改掉了以往熬夜,亂吃零食的壞習慣,而是積極參與阿木的健身活動,珍惜與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們一起去放了孔明燈,白色的宣紙上面有我們的愿望,我還記得當時寫下的每一筆都與阿木息息相關,還一直猜測著另一側阿木的字跡;我們一起騎摩托,把油門加到最大,感受心臟加速跳動的快感,那是和巧克力不一樣的滋味;我們一起去孤兒院,阿木說那些孩子們都是天空中最亮的星星……
我以為我們或許可以這樣一直相伴,直到彼此走到生命的盡頭,可是,有一天,阿木說他要去美國了,那里有更先進的治療方法,以后就定居美國了,他父親是富甲一方的商人,那樣的機會也是花重金才得到了,我怎么會阻止他求生的路呢,我用力的微笑著,對他說:“一定要好好活著,等我出院去美國找你。”
阿木離開的那天,我沒有送他去車站,我們是在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分別的,阿木說讓我先走,我三步一停,五步一回頭的,每一次轉過身去,阿木都在遠處站著,我幻想著,他跑上前來一把抱住我,告訴我,他不走了,然而第一百步的時候,我再回頭,卻怎么也找不見阿木了。
阿木離開的那段時間,我整宿整宿的失眠,七樓每天都會有人離去,我一個人走在黑夜的時候會很害怕,我總是想著和阿木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于我而言,鳳城也變成了一座一個朋友曾經說過的幻城,什么是幻城,就是你能深切的感受到,曾經這里什么都有,而現在卻怎么也抓不住,眼前卻不停的出現著曾經各種各樣的幻影。只是鳳城還有陽光,我能深切感受到,陽光照在皮膚上的溫度,我告訴自己要努力活下去,為了自己,也為了他。我繼續積極治療,積極鍛煉,就在阿木離開的一個月后,醫院傳來好消息,說我的配型成功了,全家人喜極而泣,出院的那天,天空格外的明亮,干凈,我深吸了一口,空氣里有一股股淡淡的清香,那個時候阿木已經離開半年了,我迫不及待的回到學校,努力的學習,終于,我獲得了保送美國讀研的資格。
我激動的給阿木打電話,電話的那頭卻永遠是標準的女機器人聲,于是我登了博客寫到自己將會去美國,我知道阿木每晚必刷博客,果然,一個熟悉的賬號給了評論,“明早九點,蓮花池公園,不見不散。”
我還納悶,心想著他怎么會回國了,第二天早晨,我還是如期而至,出現在我面前的卻不是那張熟悉的面孔,而是一個身體魁梧,肚子微微腆起,兩鬢白發清晰可見的中年男子。
“你就是清芷吧?身體恢復的還不錯吧?我是阿木的父親”
“叔叔,阿木在美國治療的怎么樣呀?”
“什么?”
“阿木不是在美國治療嗎?”
“其實阿木一直都在家里,他是不想讓你難過吧,他想讓你活下去。孩子,你是幸運的,我費了很長時間才找到你的配型,而阿木的卻始終沒有找到,我真的恨自己,這樣的無能。”
“那阿木,他現在還好嗎?”
“阿木和你認識的時候,身體狀況就不太好了,我一直在國外也沒時間照顧他,聽家里的阿姨說,他經常難受的在地上打滾,認識你以后阿木似乎快樂了很多,阿姨說他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許多,他媽媽去世后,我就再也沒見過阿木那樣發自內心的喜悅。他說讓我一定要找到你的配型,他說他希望你活下去。我知道那是他最后的心愿,我讓手下的人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終于找到與你匹配的骨髓,而阿木那個時候已經十分的虛弱了,就在離開你的一周后,阿木永遠的離開了,他說不想看到你難過,不想讓你見到他那樣虛弱的樣子,阿木說你最喜歡發博客,讓我記得點贊,表示他還在你的生活中,只是昨天看到你說你要去美國了,我怕有些話再不說就來不及了,這是阿木留下來的音頻,他說你最喜歡聽他講故事了。”
伯父走后,我坐在公園的石凳上,帶上耳機,打開音頻,那個聲音那樣的熟悉,就在耳邊卻又再也觸不到了,音頻里的內容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一如那個我昏睡在病房的夜晚,阿木倚在我的床前,在我耳邊喃喃的講著,他的聲音是那樣的婉轉優美。
“清芷,我多么想在你孤單的時候,陪著你哭,陪著你笑,在黑夜里緊握著你的手,這樣你不會感到害怕了,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和你一起做,我們的背包之旅,我可能要失約了,原諒我,我真的沒有比現在更想要活下去,可是我做不到了,不過我會化身星辰,一直守護在你身邊,為了我,你要好好的活下去!還有第一次遇見你就想告訴你的,一直沒有說出口的:我愛你!”
每一個故事的結尾,阿木都有這樣的一句話對我說,我那么的希望回到那個當初,我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光,第一次透過五指看到他的那雙明眸的時候,我就已經深深的愛上了,那個許愿燈上寫的也是一直想告訴他卻不敢開口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只是現在,一切都遲了,我思慕的君子再也找不到了。
我記得曾經阿木問我你覺得什么是幸福,我當時的回答是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成功就是幸福,現在我想說我覺得真正的幸福就是和愛的人永遠在一起。
后來的許多年,我沒有再愛上任何人,一個人帶著那一千零一個故事,背上背包,走遍天涯海角,那是我們曾經的約定。
我其實曾經在心里無數次的鼓勵自己,表明自己的心意,只是每次話到嘴邊又被生生的憋了回去,我自己不夠優秀,配不上他,總是用這樣的借口搪塞自己,以至于最后的不了了之,注定成為這一生的遺憾。
如果后來有人再問我關于愛情,關于不自信,我會告訴他,愛情從來就無關對錯,無關貴賤,無關貧富,我們愛著一個人的時候,就是愛著他不那么好的樣子,因為愛情只是心中最真實的那份觸動。不要因為自己的不自信,左顧右盼,瞻前顧后而錯過那段最美好的曾經。
如果可以,我想告訴阿木:笨拙傻萌的你,我喜歡,毫無斗志的你,我喜歡,堅強勇敢的你,我喜歡,即使臉色蒼白,骨瘦如柴,我也喜歡!
我記得你說過,每個逝去的人,都會成為這天空中最亮的星星,阿木,你會在天空看著我,伴我一路行走江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