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閩北山區)掃墓不在清明節,在農歷八月初一。為什么這么與眾不同,父親解釋說,清明時節雨紛紛,地里許多東西長不出來,在以前,完全靠天吃飯,餐桌青黃不接,人都吃不飽,哪有什么東西可供祖宗,八月鴨肥谷黃的,這時掃墓才對得起祖宗。所以,這個習俗就幾百年不變的沿襲下來了。
可是像我們這些昏天黑地干活的工地小工頭有幾個能記住農歷呢?因此,每年快到八月初一之前,父親總要打幾次電話提醒我老家掃墓時間快到了,記得回家給母親掃墓,我每次都“哦哦”地應他。但八月初一又不是法定節日,幾十年才能偶遇到一次與周末相逢,平時手頭上都有活兒忙著,哪脫得了身。所以,多是給父親開“空頭支票”。
好在父親是個開明的人,每次都能理解我的失約。他不是一般的開明,在農村,父親的那些開明舉動可以說是驚世駭俗了:
一是不做壽。在他79歲的時候,我們想,他腦筋應該會換一下,于是我們兄弟姐妹鄭重地和父親說要給他做80歲大壽。這在農村是件盛大榮耀的事,多少老人都等著這一天呢。沒想到,父親卻說:“如果你們去張羅,生日那天我就離家出走。”
二是全鎮第一個支持火化。母親意外去世那年,政府才剛剛試行殯葬改革。工作人員上門做思想工作的時候,母親的棺木都準備好了,經過激烈思想斗爭,父親還是同意了。但父親沒去火化現場,他心里百般的不忍。
三是把自己的棺材送了。有一年夏天,村里一個人突然得病去世,沒有棺材用,天氣不等人,尸體很快會發臭,死者親友們急得團團轉。父親得知后,說服奶奶和母親,把他自己備用的棺材送到這戶人家里去。
父親八十二歲的時候,下田勞動時不小心摔了一跤,身體一下弱了下去,接下來半年多里少走動了。在去世的前一個月,就臥床不起,但腦袋始終清醒著,一個周末,我們圍在他身邊,他坦然地說,該去找母親了。然后慈祥地看著大哥,鄭重交待后事:一是他死后不要為葬法為難,盡管拿去燒了。二是他的骨灰我們看著處理,埋了還是放在老家的家里都可以。
交待完這兩件事,父親目光突然轉向我,說,八月初一的掃墓改在清明吧,你跑得那么遠,又那么忙,清明放假才有空回來啊。我緊緊地握住父親的手,堅決地說,好!我知道,這一個“好”,是我們父子的約定。
我牢記著與父親的約定。這幾年清明節,我都掙脫出時間,一次不落地回老家給父親他們掃墓。今年清明節,遇上特殊情況,戰“疫”正處內外防的關鍵時期,我們作為復工復產的重要工地,不能放假,我必須在工在位,工令如山啊。我要與父親失約了,想到這,頓時淚流滿面,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