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霽
“嗚——嗚——”
十歲的小男孩緊緊抓著母親的手。父親在前面牽著老駱駝甘比,駝背上是一家三口的全部財產:一口鍋子,一條破了縫縫了破已看不出顏色的毯子,一只裝了不到半桶水的古舊塑料桶,還有一些發(fā)硬的吃食。
他們走在一只隊伍的前面。
隊伍中的其他人看起來跟他們差不多慘淡,甚至更加凄楚。有餓到皮包骨的白發(fā)老者,在老伴的攙扶下踉蹌前行;有病歪歪的中年人,趿拉著破鞋;還有面頰蠟黃的婦女,拼命拖拽著早已忘記如何哭的娃娃……
這支隊伍靜默地,又執(zhí)著地向前行進,那是他們唯一的方向和出路。這行走中有一種悲壯的味道。
“嗚——嗚——”
“母親,那是什么聲音?”
小男孩用孱弱的、臟兮兮的小手使勁拽了拽母親。母親低頭看著他。
那是遠處的沙漠風暴在追捕他們,搜尋他們,等著將他們統統吞噬掉。
“只管往前走,不要回頭。”母親說。
小男孩點了點頭。
“嗚——嗚——”
這支隊伍最終還是被捕獲了。漫天的黃沙夾雜著碎石塊席卷了他們。孩子大人驚叫呼喊著,哭天搶地不分方向地奔跑著,在迷茫中搜尋自己的親人。
昏天黑地中,母親摸索著父親的手,他們一起將男孩裹在毯子里,把腰拴在駝背上。
“一定要找到亞城!”
那是男孩最后一次聽見母親的聲音。
2322年。
*
一只鯨魚型的小飛行器降落在平靜的沙海中。花白須發(fā)的老者從升起的艙門中走出。他立在天地之間。
東邊的天空泛白了。夜空中如此清朗,群星璀璨,美不勝收。這樣的夜空,連天使谷都比不上。
沙暴帶走了曾肆恣毀壞地球的人類的子孫,也短暫地帶走了污濁的空氣,留下一刻的純凈。這是它給宇宙唯一的小小禮物。
老者嘆了口氣。這是對自然的理解與敬畏,也是對腳下死者的哀悼。那些身子有些被半埋在沙土中,有些直直躺在天地間,早已經失去了魂靈。
老者彎下身子,將他們一個個拖入沙坑中,加以掩埋。
“七……七……”
老者一驚,他停下來,將這個渾身裹滿沙土的女人平放在地上。女人一動不動,有那么一刻,老者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可正當他重新拖動那具身體時,女人的聲音大了起來:
“別……孩子,繼續(xù)走……”
這個女人在天使樹高高的樹屋中醒來時,完全記不得自己的名字。她的身邊圍攏著幾個婦女,有老有少。是她們給昏迷中的她喂了糖水,又幫她擦拭了身體,換上了干凈的布衫。
看到她睜開眼睛,女人們高興地叫了起來,說“快去通報圣使老人家!”
救她的人就是圣使老頭,他的名字叫善智。這個地方就是傳說中的“天使谷”,這個星球最后的伊甸園。
*
一百多年前的地域沖突,最終引爆了全球性的核風暴,那是這個星球最后的戰(zhàn)爭。
當最后一枚核彈爆炸完后,士兵發(fā)現周圍已經沒有了戰(zhàn)友。尸橫遍野,還未死去的傷者寧愿立即結束痛苦。所有的建筑都被夷為平地,無數的小山丘被改造成了平原,而平原變成了凹凸不平的坑地。
當硝煙最終散去時,僅剩不多的人們知道,這顆星球已經毀滅。據不完全統計,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死去了,大部分植物和動物都遭到滅絕。有的是死于直接的戰(zhàn)爭,有的是死于癌癥和變異。大陸上出現了大片大片的沙漠,夜晚冷到極點,正午又熱到極處,晝夜溫差達到了七八十度。
人們痛悔不已。好在一些有先見之明者,提前保存了人類最先進的科技……
一百年后,在沙漠之中,悄悄出現了一個個原子城市。它們像稀疏的星星般,點綴著這個悲傷的星球。里面的人們常年生活在孤島之上,漸漸忘記了外面的世界。
傳說,地球某處還有一個最后的花園,那里有高大的巨樹,有奇花異草,還有清澈的湖泊和溪流,可是沒人知道那地方在哪……
*
女人記不得自己的名字了,但是她依然記得死去的丈夫和孩子的名字,她把他們的名字刻在脫落的天使樹皮中,跟其他名字擺在一起。
蒲別。七頁。愿你們得到安息。
她在黑天使城住了下來。每天她早早地起來,跟婦女們一起打理鮮花、整理菜園,或是照管稻田。有一天,她抬頭望著藍色的天空,突然間記起祖父曾講給她的故事,故事里有一群大雁,總是在兩個季節(jié)來回。
她給自己取了個名字:雁安。
*
“父親,城!”
駝背上的男孩臟兮兮的小手顫微微地指著遠處。
手握韁繩面如刀刻的男人立刻挺直了山峰一樣的脊背,向著身后的幾個男人喊,嗓音嘶啞:
“兄弟們,我們到了!”
男人們昏黃的目光漸漸有了神,行尸一般的身子躁動起來,大家紛紛囁嚅著:
“得救了,得救了啊……”
他們的女人都死了、散了。
這幾個幾盡瘋狂的人圍著亞城高聳入云的圓形外城走著,不知走了多久。他們不知道城門在哪里。
他們用手奮力敲打城墻,那城墻不知是什么材料砌成的,竟像有彈性般,敲不出個響聲。一個人也沒有。城靜得仿佛死去了。
幾個人再度失去希望,他們哭了。可是他們不知道能去哪,只能繼續(xù)沿城墻走啊走,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入口。他們的水幾乎喝光了。有一個人倒下了,再也沒有起來。
夜晚來臨了,城中隱隱透出光線來,他們再次瘋狂起來。他們大聲吼叫著。突然,墻頭閃出幾個銀色鎧甲的人。幾個人眼里閃出淚花。
然而,那幾個全副武裝的人,對他們抬起了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