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踉蹌地跑著，跑到了河邊。
我坐在河邊，春天的河岸邊綠草盈盈。
真是個好天氣啊，我感嘆道。
一只橘色的貓蹣跚著走了過來，是團子，是我的貓。
第一次看見它是什么時候?只記得那也是一個春天吧，比現在還要暖的春天，父親按了門鈴，母親在廚房做飯，我偷偷藏掉漫畫書，跑去開門。
父親懷里抱著一個紙箱子，好奇的我立馬打開，是一只小貓，橘色的，躲在角落瑟瑟發抖，用好奇的目光看著我，樣子可憐又可人愛。我當時十分開心吧，那是簡直是超級開心，父親揉了揉我的頭發:“以后我不在家的時候，讓它陪你吧。”
母親聽到我快樂的尖叫聲，放下手中的活跑了過來，蹲下一看:“呀，是小貓呢，真好看。”
父親說:“給小貓取個名字吧?”
好呀，取個名字，叫什么呢?
“叫團子吧。我是小圓，它是團子，我們一起團團圓圓。”
母親很是開心:“好，小圓，團子，團團圓圓，天天開心。不過要先吃飯了哦，小圓不吃飯，團子也會不開心不吃飯呢。”
“小圓要吃飯，團子也要吃飯，我好喜歡吃團子。”我抱緊了手中的小貓，含糊著說。
“湯里的團子可以吃，你懷里的團子不能吃啊。”父親笑著說到。
“我菜快做好了，你們先玩一會哦，只準玩一會就來吃飯了哦，小圓，聽到了嗎?”母親站了起來，對我們叮囑道。
自從團子的到來，我的童年不只是有漫畫書和動畫片，在樹下玩鬧的身影多了一只橘色的小貓咪我在樹下，常常能看到父親從遠處回來，左手上著一只包，有的時候右手也提了塑料包，大部分右手的袋子都是給我的，因此我一看到父親右手有袋子，就一溜煙跑過去，此時的團子也會隨我一起跑了過去。
“爸爸，你右手累不累呀，我幫你提袋子吧！”我那時太小，但是握住父親的手足夠了。
團子也會在此時喵喵兩三聲 ，附和我一下。
“你個小機靈鬼！就是眼饞我手里的東西了吧，爸爸和你說，這是上次你看動畫的廣告里你最喜歡的！猜猜這是什么?”
“汽車人！”我不假思索，那個廣告我看了不下二十遍，臺詞都背熟了汽車人的模樣兒也深深印在我腦海里，。為此，我纏著父親好幾次，都無果，但是我還是沒有死心。
“哎呀小圓真聰明，來，你的汽車人。”父親把右手的袋子遞給了我，我看到汽車人很開心。漸漸的我總結出了一個道理，只要是想要的東西，問父親要，總是會有的。
但是從那以后，父親右手拿包的次數一次次變少，我不死心，眼饞廣告的飛天虎玩具。
“爸爸爸爸，我想買飛天虎，就是這個！爸爸看呀，廣告里的飛天虎！”我站在電視機前，一直向父親揮手。
父親疲憊的看了看我“小圓，爸爸很累，爸爸先睡一覺，不要吵爸爸。”
“不啊，我就是要飛天虎，飛天虎多酷啊！他還會跑，會飛，會說話……”
“陳小圓，說了不要吵我，我要睡覺，再吵把你所有玩具扔了！”父親瞪大了眼鏡看著我。
我懵了，父親從來沒有兇過我，我很傷心，哇地一下哭了出來，跑到了房間里。團子跑了進來，用它的頭拱了拱我的腳，我抱著團子繼續哭。
晚上我想上廁所，看到父母都坐在客廳，不想讓父親看到我，我也不想看到他，就躡手躡腳走去了廁所，出來的時候聽見他們在嘆氣，說著我聽不懂的話，公司，沒競爭力，破產，上市取代什么話我都聽不懂。大人的世界真是搞不懂，還不如去睡覺。我也沒多聽，感覺無趣了，就跑回了房間睡覺了。
估計悲劇就是在那個時候產生的吧，哎，真是懷念那時有汽車人的時光啊。
團子和我一起坐在河岸邊，用頭拱了拱我的腿，喵喵兩聲。我把它抱在了我的懷里。摩挲著它的腿——那雙沒有知覺的斷了的后腿。
父親出獄后，回來和我媽吵了一架。“我當初挪用公款的時候你在哪里，為什么不勸我?你是故意的吧，搞得我坐牢三年然后在這三年里勾引其他男人，等我回來就離婚把我甩掉?呵呵，不可能的，老子坐牢了這輩子算是毀了，我也會讓你過得不舒坦！你個賤人。”父親似乎蒼老了許多，罵罵咧咧的，母親在一旁哭著。“沒有的事！我怎么……我怎么可能，當初我都說過了不能挪用公款！我說破產了我們可以不辦公司，去當個小職員可是可以的。你不信，一直在想自己可以挽回！到這個地步又來罵我！我為了這個家，你不在的三年天天工作，你現在還懷疑我！我真受不了了！”母親越說聲音越小，直到最后只是嗚咽著。我蹲在角落，害怕的看著這個名義上是我父親的怪物。
是那時候開始吧，父親天天不務正業，哦對，他唯一的正業也是在坐牢之前丟掉了，小混混一般的吃喝嫖賭抽，無師自通。“你個賤人，錢呢?快給老子錢！老子今天拜了佛，一定可以轉運，他娘的昨天個癟三王二旺贏了老子三百媽的現在估計還在被窩里笑呢。”父親一身酒氣，在傍晚搖搖晃晃走了回來，我看見惡魔回來，抱著團子躲在桌子下面。
“沒錢了……”母親切著青菜，顫抖著不去看父親說道。
“他娘的，你個賤人就是瞧不起老子?老子和你說了，我這一次可以轉運，你他娘的不聽?啊?不聽?……嘔……”父親說到一半哇的一聲吐了，吐在家的地上。晃晃悠悠直起身子，瞇著眼睛看著母親。
“你別……你別吐在地上……”母親佯裝切菜，冷汗不停的冒。
父親不耐煩了，打量著周圍有什么值錢的玩意可以去當了，無果。又看到母親在切菜。一把奪過母親的菜刀:“媽的，說了給我錢！聽不懂老子講話啊?我砍你一刀才聽得懂嗎?”
母親一下子哭了:“我給，我給你錢。”
母親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袋子，打開，里面零零碎碎是一元兩元，面值最大的是五十。母親數了三張五十遞了過去。父親不滿的看著這三張五十:“啐，就這么點?你打發叫花子呢?”然后一把奪過袋子和三張五十元。
“那個袋子是小圓的上學食堂費，不能拿的！小圓會餓的！”母親見父親全部搶走，又氣又怕，撲上去準備搶回來。
“個娘的?陳小圓也不知道是哪個雜種的小雜種呢，給他個屁，你只要給老子錢就好了，聽到嗎，死婆娘！”父親一把推開母親，母親一個不穩跌倒在父親的嘔吐物上，酸臭無比。“不行啊，我你不相信可以，但是小圓真是你的孩子啊！苦了我可不能苦了孩子啊！”
我躲在桌子底下，害怕的摟緊了團子，這個惡魔，傷害我母親的惡魔！眼淚不由自主地流著。團子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恐懼，喵喵幾聲，從我懷里抽身跑開，悄悄逼近惡魔，咬了一口。
“這死東西！他娘的敢咬我?”父親抬腿想往墻上撞。團子喵嗚一聲躲開了。惡魔見打不到團子，父親只好拖著被咬的傷口訕訕離開了。
提心吊膽過了幾日，那日我回家 ，聽到淡淡的嗚咽聲，我看見大廳里有一片血跡和凌亂的血腳印，邊上還有一把沾了血的榔頭。順著地板上的血跡，在儲物間的落滿灰塵的椅子地下看見了團子，我輕輕的抱起團子，躲在那兒哭了起來，無聲的哭了起來，害怕又傷心地哭了起來。
我們沒錢給團子治腿傷。
團子于是殘疾了，如同我的心一般，殘疾了。
這個惡魔！這真是個惡魔！可怕，惡魔，死，必須……腦海里殘存的關于父親的記憶，只有慘痛無邊的暴虐和暗無天日的恐懼。
母親快不行了，重度的勞動與恐懼讓她日漸消瘦，在破爛的床上，僅靠幾床破爛棉被度過最冷的冬天。家中什么都沒了，電視機，冰箱，桌椅，被褥，只要是值錢的，都被惡魔拿出去賣掉還錢，再去賭博輸個精光。
“你還活著啊?你這個樣子死了算了，反正也沒錢給你治病，你還一直賴著混一口飯，滾吧你！”父親打了幾個酒嗝，放下這一句話，又去賭了。
那一晚母親把我叫過來:“小圓，我藏下來的一千塊你拿去，這是我所有的積蓄了，你爸爸已經不是他了，我也快撐不住了，我希望你離開他…咳咳……跑的越遠越好！明天就走！不！不能明天，今晚就走！現在就走！快走吧！咳咳咳咳咳……”母親越說越激動，在床邊咳嗽了起來。“快跑啊！離開這里！走！”我拿著一大沓錢，抱著團子跑開了，母親在床邊坐著，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母親在月光下羸弱的身影。
我借著陽光抱著團子在月光下跑出這個小區，老式的小區，連路燈就只有一兩個，我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選了有路燈的路，我邊走邊思考今晚要去哪兒。遠遠的看見一個人影，我見他快步跑了過來，便覺得事情不好了。“陳小圓你個死雜種?他娘的晚上跑出來干什么?！是不是想跑路?和老子回去！”惡魔一把揪住我，我害怕的一松手，團子從我懷里掉了出來，掉在了地上。
他把我拖回了家，我一路掙扎的結果是得到了兩個巴掌，特別響亮，火辣辣的疼。團子一瘸一拐地跟了過來，惡魔看見團子跟來，一腳踹開，踹到草叢里，團子又舔了舔毛，一瘸一拐地走到家門口，蜷成一團坐在那兒。
“個賤人，你兒子都跑了?是不是你讓他跑的?呵賤人就是賤人。老子這次不打死你！”父親去我媽的房間，看到母親已經吃安眠藥死了。
母親的嘴角帶著笑意。
安葬完母親的那天，惡魔在家里喝酒，這次沒有出去喝酒了。抱著母親遺像，默默地喝酒，我和團子都不知道父親意圖。
也是從那時起，父親變本加厲地欺負我了。
“個雜種！你他娘的都已經十六歲了，還他娘的不去打工啊?老子沒錢了你知道嗎?快點給老子錢！”惡魔邊打我邊罵道。
……
“團子，惡魔好恐怖。”我在一個深夜悄聲問道。
“喵~”
“團子，你有沒有一點兒討厭的感覺，就是那種，討厭到要殺了惡魔的感覺?”
“喵喵~”
“團子，你想不想殺惡魔?”
“喵喵喵！！”團子反應很激烈，我不知道它是否聽得懂，但是我是特別想殺惡魔的。
在那個深夜，我趁惡魔熟睡的時候，用他敲斷團子腿的榔頭把他的頭敲爛了，很爛很爛，一片稀泥。
惡魔死了。
惡魔死了！
我緊緊握住手中的一沓錢，那是母親的遺物，那是母親的一千塊。
我被釋放了，我終于殺死惡魔了！
母親！我殺死惡魔了！你會開心的吧，你在天之靈一定會開心的吧……
母親……惡魔死了，你也死了，惡魔會去找你嗎?惡魔回去虐待你嗎?
不行的，母親絕對不能再被惡魔虐待，絕對不能。
我想起母親的遺容，嘴角的淡淡的微笑是解脫的快樂。我絕對不能……剝奪快樂。
絕對……要讓母親開心。
我洗干凈手上的血漬，那是惡魔的血漬。惡魔，我絕對不會讓你再傷害母親了，我也是個男子漢了，我會保護母親的。
我用濕漉漉的手摸了摸團子的頭。抱歉啦團子，沒有我，你也要開開心心的哦。團子哀嚎不已，他極力想抓住我，但是由于后腿無力，心有余而力不足。凄慘的叫聲伴隨著婉轉鳥鳴，似是哀樂，在為我送葬。
我跳進河里，春天的河水就是這么冷。冰冷的河水將我包圍，我將墜入這無盡深淵，從這一個深淵進入另一個深淵。
又是這個春天，說好的要和團子，和一家人團圓的春天，結果，是我先毀約了呢。
我在冰冷中似乎感受到一點溫暖。
“我是小圓，它是團子，我們一起團團圓圓。”
END
番外
劉大媽:“哎喲你可聽說了嗎，十五幢的那家人，兒子在晚上把他老子殺了，哎喲恐怖的咯！而且殺了老子那個兒子也自殺了！”
張大嬸:“這個都傳開了！當時把人撈起來的時候啊，那個人都脹起來咯，可怕死了為！聽說在當場王大溜的兒子吐了一地！有人把那個死人抬起來送走的時候啊，有一只貓，橘黃的臟不拉幾的，一瘸一拐好像還腿折了，兇的不得了！本來想咬抬死人的人哦，但是邊上有個人一腳把它踢進水里了！”
劉大媽:“哎喲喂怕人的，這個貓啊我是最怕的哦，那個貓死了嗎?我真怕它來咬我。”
張大嬸:“哎喲你傻啊，貓怕水的為，現在一定早死了，別怕啊。啊對了你手里的青菜真新鮮，哪個菜市場買的啊?”
劉大媽:“哎喲這個你就問對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