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學是一門新興學科,雖然歷史上很早就有了傳播信息,公讀法令的記載,但作為一門分化出來的專業,它誕生于二十世紀初。近百年前,西方以普利策建立哥大新聞學院為起始時間,中國以上世紀二十年代初北京大學建立新聞學研究會為準,東西方雙雙進入“專業新聞學”時代。然而在新聞學誕生后,中西方關于新聞學專業的兩大爭論始終沒有結果,一是新聞學專業是否“有學”,能否算作獨立的人文學科;二是關于新聞學名稱的爭端。在中國,是“新聞學”與“報學”的爭論,在西方,是“新聞學”還是“傳播學”,爭論至今似乎已有了答案,然而這答案仍未能解答新聞學專業的疑惑。
名號之爭:“新聞”一詞的來源
1911年10月29日,一位失明的老紳士在豪華游艇上垂下了手,報紙散落一地,他就是美國報業巨頭普利策,在這一天他終于永遠離開了失明的痛苦。普利策過時候,根據他的遺囑,人們修建了一所專業的培養新聞人才的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這也是普遍公認的新聞學作為學科建立,教書育人的起點,開啟新聞教育的源頭。然而當時的在中國,從事新聞行業的從業者有,然而學科教育與“新聞學”一詞在當時并不存在。
“新聞”一詞是舶來品,源于日本。其日文為しんぶん,意為報紙、報章。1899年,旅美學習“學寮制度”,回到日本擔任記者的松本君平出版了《新聞學》一書,介紹了西方與美國的新聞事業,新聞理論與實踐,以及著名女記者事跡等等內容。松本君平一生著作十二本,關于新聞的僅有這一本,而且《新聞學》一書本是松本君平的大學講義,卻陰差陽錯成就了“新聞學”這個詞的誕生,而且深深地影響了“求學于世界”的中國人。
松本君平的《新聞學》出版后,立刻引起中國知識分子的注意,梁啟超和《譯書匯編》都提及過“新聞學”這一著作的存在,并商討新聞教育的可能性。四年后,商務印書館出版了松本君平的《新聞學》一書,新聞學這一名詞出現在了中國。作為最早引進中國的新聞專業的論述書目,松本君平《新聞學》一書對世紀之交的中國新聞行業影響深遠,早期的報人,文學家均對此書重點看待,梁啟超、邵飄萍、黃天鵬等人都有評價。然此書內容與理論很是一般,但作為新聞專業開拓者,《新聞學》一書對中國影響甚大。
新聞學教育建立
有一種觀念,認為中國在近代處處落后于西方,實際不然,就新聞教育來講,中國并不落伍于西方。
1912年,根據普利策遺囑,哥大新聞學院建立,新聞教育發端。上世紀二十年代前后,中國大學也開始設立與新聞相關的專業、新聞研究會、報學研究會。哥大新聞學院落成僅六年后,1918年,由蔡元培、徐寶璜牽頭,北京大學新聞學研究會成立,中國新聞教育開始了。此后,中國報界和普利策理念一樣,倡導建立專門的新聞大學。報人成舍我在北平創立報業專門學校,燕京大學新聞學系、上海圣約翰大學報學系紛紛建立,在中國報業的成長上升階段,新聞專業廣泛建立,并不太落后于外國的專業學科建設,相反,像燕京大學和美國大學的新聞專業還有互換教授、留學生等互助項目,可以說在新聞學教育前沿上,中國和外國是齊頭并進的。
在教學上,中國沒有采用當時看來稍顯落后的松本君平的《新聞學》一書,而是由著名報人徐寶璜撰寫的《新聞學》為課本。由于徐寶璜本人有留美學習經歷,又擔任過《晨報》記者,所以該書十分具有實用性。新聞專業課程教學由《京報》所有者邵飄萍負責,這都是在民國新聞界響當當的人物,可見在中國早期的新聞教學上是以實踐為先導的。
中國新聞學不落西方還有一個例子。1920年,美國匹茲堡KDKA電臺建立,并開始向周圍發射電波,大眾可以在收音機里接收到廣播節目,這被認為是大眾廣播的誕生標志。中國在二十年代中期上海租界由美國人奧邦納建立起第一座電臺,直到1926年在哈爾濱,劉翰建立了第一座中國人自己的民用電臺。然而大眾廣播一直到北伐戰爭勝利后,由國民黨在南京建立起中央政府實行統制后才開始。1928年,國民黨中央廣播電臺建立,可以對全國范圍內進行信號覆蓋。在二三十年代里,廣播是絕對的主角。
當廣播誕生后,美國新聞學專業就開始對廣播這一新生新聞事業開始研究,廣播學系開始在美國大學中設立,對于廣播的傳播功能作用,美國新聞學界也是十分重視,在報刊領域以外開辟了廣播學專業,同時有了傳播學的方向。中國在這一研究上也并不落后。1927年,燕京大學新聞學專業開始研究廣播這一方向,表現就是有大量廣播方向的研究論文產生。要知道中國建立大范圍廣播電臺是在1928年,而在一年前新聞學專業就開始對廣播進行研究了,可見中國新聞專業一直是走在研究前沿的。然而早期多以描述前人成果為主,在后期誕生了不少高質量的廣播方向論文,如殷增芳的《中國無線電廣播事業》(民國二十八年五月),趙澤隆的《廣播》(民國三十五年四月)等等。可見對于新生事物,中國報業學界的接納也是很早的。
名號之爭:“報學”與“新聞學”
新聞教育誕生以來,研究的學問只是集中在報紙雜志上,有時拓寬到廣告,然而自廣播誕生后,新聞學的范疇一下子從報紙跳脫到了廣播,跨越了媒介,有人認為這是好事,新聞學作為新興學科,一定要“跑馬圈地”,擴展自己的研究范圍,這樣才能在學科競爭里站穩腳跟;同樣,有的人提出了深深的擔憂——脫離了報紙,那還是新聞學嗎?在當時的中國,“新聞學”還是“報學”的名號之爭第一次被提出。
當松本君平的《新聞學》一書在中國出版后,似乎“新聞學”名稱落定,然而在南方,《萬國公報》幾乎在同時出現了“報學”一詞。1904年《萬國公報》報道普利策離世建立哥大新聞學院一事時,標題用的是《報學專科之設立》,內容提到“美國紐約世界報主人布列周(普利策)擬捐美金二百萬元,特為報學專科,立一學堂。”
直到1918年北京大學新聞學研究會成立以前,這兩個詞的使用頻率都極小,并且不存在競爭關系。兩個名稱中,新聞學一詞屬于從日本拿來,而日語里新聞的意思是報紙;而報學一詞來自于傳教士報人林樂知等對西方新聞學的理解后,轉譯為漢語,稱為報學——報紙之學。但兩者不存在競爭,并且共用。如北平報界曾倡導建立專門培養新聞記者的大學,名稱有“新聞大學”和“報業學堂”兩個;燕京大學設立新聞學系,北京大學建立新聞學研究會,而上海圣約翰大學則使用了報學系的名詞,同樣用“報學科”的還有廈門大學。
除學科命名以外,在新聞教學用書上也是兩個詞并用的。徐寶璜出版《新聞學》一書,戈公振以《中國報學史》聞名,然而他本人另有《新聞學撮要》一書,兩個名字并用。然而到了1929年,新聞學名稱爭論出現了。
1929年,黃天鵬將中國第一本新聞學專業雜志《新聞學刊》更名為《報學月刊》,他在《報學月刊》第一卷第一期解釋道:“案新聞有學,為近數十年之事,譯自東瀛,習用已久,姑從俗尚。故以報紙學術實質意義而言,則以改成報學更之為當。蓋報紙事業,包羅萬有,新聞不過一端......報學之言簡意廣也。”黃天鵬認為,“新聞”一詞的錯譯要從此改起,報學包含了新聞、編輯、出版、廣告、印刷等多個方面,比起新聞學來要更廣泛,因而進行了名稱的修改。袁昶超、王英賓等人在不同的地方表態支持新聞學易名,然而持反對意見者也很多,認為大部分新聞學畢業生從事的多為新聞記者的工作,印刷、廣告、經營無從談起,所以新聞學更合適。二十年代廣播出現,報學一詞遭受沖擊,新聞學又有起勢之態。然而,新的名稱出現成為攪局者——集納學。
無論新聞學還是報學,它們所對應的西文都是Journalism,這是不爭的事實。然而Journalism的解釋中多為新聞行業,新聞工作,新聞寫作,并無新聞學的意思。這在早期就被中國新聞教育者注意到了。上世紀30年代,劉元釗闡述了新聞學名稱中的“ism”為方式方法之意,并無學科、科學的含義,而真正的科學,則是以“logy”為詞尾,因而推斷新聞學,不是學科。劉元釗建議新聞學直接用Journal為名,不做中文翻譯。包括黃天鵬等人,在30年代里就將Journal一詞不加翻譯直接使用。而以袁殊為代表的一批人喜歡將西文Journalism直譯為“集納”,稱新聞學為“集納學”。袁殊認為,報紙除了有“時間性”的特點外,還有“收集歸納”的特性。他認為報紙具有收集信息,倡導正確輿論的功能,而倡導批判功能是將信息有選擇的公布開來,因而集納學更合適。并且集納有新聞采編的意思。在淞滬抗戰時期,中國新聞學會表彰戰地記者們的采訪寫作發揮了“集納學”空前的效果。
在30年代后期,集納學與資生學等詞語漸漸淡出歷史,成為曇花一現的近代直譯學科,而廣播電視乃至互聯網的出現使得報學一詞立足之地愈來愈小,最終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徹底消失。
名號之爭:“傳播學”與“新聞學”
中國的學科名稱爭論集中在“報紙”上,而西方關于新聞學科命名的爭論則在50年代左右開始。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傳播學在美國興起,大熱。拉斯韋爾、拉扎斯菲爾德、盧因、霍夫蘭等人在戰爭中提出了大量傳播學理論,幫助盟軍克敵制勝,于是五十年代,美國各大學紛紛設立傳播專業和傳播方向。新聞學將傳播學內容納致自己麾下,又一次擴大了研究范圍,然而這就誕生了美國的新聞學名號之爭。
如今的傳播學者奉拉斯韋爾、拉扎斯菲爾德等人為傳播學學科開山祖師,殊不知這些當年的傳播學研究人員并非是一心投身于傳播學的。比如拉扎斯菲爾德,他本來是社會學方面的研究者,在對選民問題做研究時遭遇瓶頸,在傳播方向進行研究,得出結論后,馬上又投身于自己的社會學里了;哈羅德·拉斯維爾的方向是政治學,在對戰爭中宣傳效果分析后也回到了政治專業中;盧因的方向是社會心理學,霍夫蘭是心理學......所以,被奉為圭皋的傳播學大家們沒有一個留在傳播方向,可見他們也認為傳播學不是一個值得逗留的領域。所以當時的美國新聞學界有一句話:傳播學只是過路客。
60年代,美蘇冷戰升級,蘇聯開始對傳播學進行研究,蘇聯大學中紛紛設立傳播研究所,傳播學系。而美國,在新聞學領域下,廣播電視新聞學、傳播學紛紛設立,對原本研究報刊的新聞學形成沖擊之勢,加上世界范圍內對傳播學的重視,有一種聲音稱要將新聞學易名傳播學,而另一種聲音是將傳播學從新聞學院獨立出來,爭論的結果是大部分新聞學院易名:新聞傳播學院或傳播學院。這使得很多新聞學專業的教授大為不滿,他們不喜歡傳播學的教授們在新聞學院的名號下教學,也對新聞學專業學習傳播課程不感冒,然而傳播學進入新聞學院課程是不爭的事實,新聞學教授們也無可奈何。所以如今美國的現狀是很多新聞傳播學院教授傳播學課程,但名字一定要掛上“新聞”二字,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顯示出學科歷史的悠久與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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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的又挖坑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第二部分將討論百年新聞學的另一大爭論,也是最重要的一爭:新聞是否有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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