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生之欲

家園,生之欲

--記一個大學應屆生的求職故事


第一章

小雅坐在宿舍區的花圃邊上,嘴里咬著一塊奧利奧的餅干。

我拉著行李箱走到她的前面,她睜大眼睛望著我,準備起身。我微笑著說:“把東西吃完我們再走吧。”她一邊嚼著餅干,一邊含糊地說她已經吃完了,結果弄得滿嘴都是餅干屑。

這趟是要去參加家鄉的村鎮銀行招聘考試。前幾天在食堂打飯的時候遇到了小雅,她把我叫住了,問我有沒有接到短信通知,我說有,然后約了和她一起回去。接著又有些想坐火車,于是問她搭火車行嗎,她也同意了。我們現在要搭公交車去火車站,在車上剛好遇到了張媛。車上很擠,說起了我們要回去參加考試,張媛說她也有報名,是搭今晚的車趕回去。張媛給我的感覺有些神經兮兮的,村鎮銀行招考她不報家里所在區,反而報考了另外一個交通不便的縣。張媛忽然用很犀利的眼光盯了我好一會兒,什么也沒說,仿佛是在審視著我,又很平常地和我聊了起來。小雅站在我旁邊,卻沒說多少話。過了岳岡,車上空出了許多座位來,我和張媛前后坐著,依然談論著些什么,小雅坐在另外一邊的窗邊,耳朵里塞著耳塞,擺過一邊臉在望著窗外。

她轉過頭來,我湊過身子,以為她要說點什么,可她什么也沒說,然后她就把臉轉過去。起初我不知道為何,可接著她又轉過頭來,我還是那般地湊過去,問她怎么了,她沒有回答,又轉過身子。我繼續和張媛聊著,可是小雅又轉過頭來,我又湊過身子,小雅嘟囔著羞怯地轉過頭。我也弄不清是不是我真的一直在看著她,那盤起的發簪,身上的那件灰色的毛衣,以及她望著的車窗外的場景。

小雅每次出門都背那個紅色的書包,這次也是。她說我背著的匡威牌卡其色背包很好看,想換個和我一樣的,我很不安地否定了她的想法。除了書包以外她還拉著一個行李箱,她說里面裝滿了一些要帶回家的冬季衣服,夏天要到了,學校宿舍的柜子太小,該放夏天的衣裳了。由于一路上有些塞車,到站有些遲,我們不敢有絲毫耽擱。過隧道的時候我想幫她提行李箱,她沒有答應,說自己扛得動,但我還是硬要幫她,提了一下,感覺很重:“哇,挺重的。”

她笑著說她自己來。我們走到了滿頭大汗,到了火車站,已經可以進閘上火車了。找到了位置,我把行李都抬到了頭頂上的行李架放好,而坐對面的那老婦人一直絮絮叨叨地,叫我不要壓到他們的行李。我和小雅并排坐下,她打開那個紅色的背包,里邊滿滿的一大堆食品,她翻動著書包,向我展示她精心挑選的各種零食。我當然沒有她的那種心思,放到桌上的是從宿舍小賣部買的兩個日清杯面,我說我們中午一人一個杯面吧,可她并沒有答應,我帶著哀求的口氣說道“好嘛”。她也學著我的口氣也是說“不要,好嘛”。

小雅給人的感覺一直都很陽光。她很喜歡玩鬧,這是一直以來對她的印象,可是漸漸的卻從她的那些笑聲中讀出了一些其他的東西,不知道她是真正開心,還是喜歡笑罷了。她可以發出不同類型的笑聲,就像過年時那次去夏峰山,她看起來興致不高,到了山上更是厚厚的一層濃霧,可她還是讓人覺得她一直很開心,我不是很理解她是否真的覺得開心。要是碰上她真正高興的時候,簡直就像個孩子。上個月一起去大學城聽宣講會,我懼怕遲到一路走得很快,她一直是小跑跟上,到了會場,居然人多到連門都進不了,她應該也和我一樣失望,但和她在外邊聊著,準確說是我在編故事給她聽,她并不感興趣吧,卻沒有沮喪。這么些求職的路程,想起來是挺悶的,不過彼此結伴,也算是消磨了好多好多無聊的時間。

火車開出,此刻的她就坐在我的右邊,她放了一支棒棒糖在嘴里,又很開心地塞了一支給我。她拿起了一本書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那支棒棒糖的牛奶味很濃而且放的糖很多,有種粘稠的感覺。我不是很吃得慣,我端起那個杯子,喝了幾口茶水,把那種粘稠的感覺稀釋掉。這輛火車很狹窄很擁擠,到處是小孩子的哭鬧聲,而且感覺挺顛簸的。她看我無所事事地,于是也拿了一本給我,是一本公考的講義冊子,可我并沒有考公務員的打算,完全看不下她給的書,無聊地從頭翻到尾又從尾翻到頭,然后換了另外一本,小雅看我把她的那本書依然抱在手上,順手要了回去。

這段時間我在投資公司當了兩個星期的學員,雖說學到了一點投資方面的知識,但是這樣子沒工資地學習一門風險非常大的工作,確實是很不靠譜,上周借口家里有事請假,然后抓緊時間復習這次考試。手上的書是投資公司的總監介紹的一本外匯交易的書籍。看著書,精神開始集中,心情也就漸漸平靜了下來。翻了差不多有十幾頁了,按照我的閱讀速度,半個鐘頭的時間就這么過去了。小雅湊了過來,問我看什么書?我翻了翻封面把書名展示給了她:《外匯日內交易與波段交易》,然后又看我的書了,過了沒多久,她又湊過來問我看這種書不會感覺很悶嗎?我那段時間已經對投資方面有點入迷了,也就借勢假裝神秘地給她看了好些圖表。跟她說起話,她就來精神了,可是她真的對這方面不感興趣。正

對面坐著一對老年的夫婦。那位老婦人一開始態度不冷不熱地,可現在我隱約覺得此刻她的眼光和善了許多。窗外,遼闊的山野,偶爾會有一顆近距離的樹在眼前閃過。好久沒搭火車了,上一次是去年暑期回家,那個夏天里經歷了很難熬的時段,直到現在多少也有些顧忌,遠處山上的人造林面積大出了許多。周邊的一切好像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我忘了時間是怎么溜走的,只是和小雅說著一些話,一些說過就會忘記掉的內容。她雖然帶了很多零食,但也沒有多吃,和那次去夏峰山一樣,但最后基本上都拿了回去。中午到了,我泡杯面,可她就是不肯要,我也拗不過她。午后,小雅不斷地扭腰,奇怪地看著我,她說找不到個可以倚靠的地方,四周張望,我不確定是否在暗示那是我的肩膀。我讓她和我換了位置,讓她可以倚靠在窗邊午休,她的頭轉向了一邊,合上了雙眼,靜靜地聽著音樂。我繼續看那一本書,午后是很容易疲倦的鐘點,當然,能通過睡眠打發掉這么些無聊的時間,那是再好不過的了。漸漸地頭部神經繃得很緊,我的偏頭痛開始發作了起來,自從偏頭痛替代了我的疲憊,在我很累很累的時候,頭腦反而變得特別地清醒。閉上眼睛,周邊的一切都消失,而火車與鐵軌摩擦聲,小孩子的哭鬧聲,大人哄小孩的聲一直沒有停止過。時間消逝,我們離家也越來越近了。

說到求職,今年社會上的就業壓力比起往年沉重了好多好多,大型招聘會開了好多場,每場都是一大群人黑壓壓的,而一場下來,也沒多少人得到結果的。或許是從眾,還是出自內心的懶惰,我和很多人一樣,往那些“體制內”可以干上一輩子的地方擠。我剛好是經管類的學生,就不停地朝著銀行的校園招聘專場里邊擠。可是,這里面有多大的競爭,連我都不敢想象,只是很天真地一直在跟風。對于這一次的村鎮銀行的考試,我更是沒有把握,因為傳聞村鎮銀行的招聘很不透明,有很多金錢尋租的成分在里面。我不知道小雅有沒有“充足的準備”,明顯的我是沒有的,但我還是選擇了走這一趟,我對于這次的選擇沒有充足的理由,我給自己最最不充分的理由,就是當做是小雅的陪考,我這樣安慰自己。

打盹睡去了以后,噩夢般地感覺有一群牛鬼蛇神在和我爭斗,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真的很累。半睡半醒中,一個列車員用很是高亢的聲音帶著很濃的四川口音地向乘客推銷一些工藝品,每次乘車我都會遇到同樣的場景,他們講述的內容很像是傳銷,說得感覺很神奇,講完了人們會一擁而上地去買他們推銷的東西,我知道買這些東西的人,東西一拿到手上就會后悔的。我了解這些人的伎倆,畢竟這也是一種生存方式,眾生相其中一副。列車員的聲音大到我的耳膜都跟著震動,我很痛恨那些吵得我睡不著的人,可以說是零容忍,我就這樣輕易地被惹毛了,大聲斥責讓他小聲點,那個推銷工藝品的列車員卻可以裝做沒聽見地一直說下去。小雅輕輕地說他們的音量確實很大,并沒有睜開眼睛。坐在我對面的老婦人很是慈祥地盯著我,她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間,示意我不要煩躁。可我沒有會意,當我冷靜下來的時候,明白了那位老人的意思。下意識地望了下倚靠在窗邊的小雅,灰色的毛絨線外套在窗外透進來的光線之下閃動著柔和的光澤,雙手輕放在雙膝上,還有她身邊的紅色背包。雖然周圍嘈雜,但這個角落卻是安靜而且溫暖的。我閉上眼睛,可是卻已經毫無倦意了,總是覺得怎樣坐著都不舒服,干脆趴在了前邊的桌子上,頭發觸碰到放在桌子上的杯子,杯子里裝滿了茶水,有種暖暖的感覺。我沒有睡過去,我感覺到桌子上的杯子很是小心地被輕輕地移開。

又一個站到了,旁邊坐著的乘客下車了,在這個站上來了一個大著肚子的孕婦,看到我旁邊有空位,坐了下來,我看她大腹便便的,害怕不小心撞到她,往里邊挪了一下,可是孕婦順勢往里邊挪,我覺得很奇怪,我看到小雅也在往里邊挪,于是我又挪了稍許地方。那個孕婦又挪了些許位置,弄得我有些尷尬,還是挪了一下。沒想到小雅保持著那個垂著頭的睡姿,嘟囔著發出細微而羞怯的聲響。我想對她辯解,可是又不知道要辯解些什么。那個孕婦聲音很是誠懇地對我說了聲謝謝,她旁邊的男青年在最邊上的一小塊位置坐了下來。可我完全不想理會她們。這么不知所措地一直看著一個人,我什么也不想說,好像我也走進了那么一個角落里,那個很安靜很安靜的角落。抬起頭,發現那老婦人一直盯著我看,很是柔和很是慈祥的感覺,我好像想對老人說什么,她以一個睿智的笑容示意了我。

午后,我和小雅基本上沒說過話,她睡足了以后,也沒繼續吃她那些放在桌上的食物,她有時候看書,有時候玩手機,有時候接電話,或者只是望著窗外打發時間。那個孕婦只是過了兩個站就下車了,座位對面的那對老人也在下一個站下了,我想跟他們道別,注視著他們的離去。眼看再過兩三個鐘就要到達終點站了,車上的人開始變得稀疏,這時小雅開始和我聊了起來,她和我講好多好多的東西,她從一開始說起話就沒有停過,好像要把她的整個世界都交給我,從她的家人講起,她說回去后要去探望她的外曾祖母,她說老人家有多么精神抖擻多么地愛惜她,她告訴我說她的曾祖母七十多,不是很老,小雅說她她媽媽二十歲的時候生了她,她是家庭中最大的。我只要隨便一兩句話,她就可以講出一連串來給我聽。接著講的是她的祖母,她的媽媽,她的弟妹。她說弟弟一直在外面闖很少呆在家。而姥姥可以把一餐飯煮成兩餐的量,而妹妹居然和姥姥一起把一餐吃兩遍。媽媽接了姥姥的班跑韓山市區賣農產,跟我講她媽媽身形臃腫,家里人開玩笑說舊摩托車聲噪聲很大是媽媽壓壞的。好多生活的場景,很是簡單平淡,她完全陶醉在那些快樂的生活場景里。她把她整個世界中最開心的內容都講給我聽,我不知道要用怎樣的故事來回應她,因為我對家庭生活的體驗很少,總是感覺被逼著要學這學那,更糟糕的是一直沒能把學業弄好。經常和家人爭論一些不切合實際的東西,祖輩的人也基本上都去世了,錯過了很多,親人間的隔閡也很多。在小雅的面前,我的快樂是如此的貧乏。接著她說起了對于她最重要的人,可我每次接觸到,都不能阻止表現出來的排斥,可這次小雅居然拿我做比較,我有點驚訝。

這些的故事令她又重新拿起了她的那些零食,她語氣有點蠻狠的要求我一起把這些吃完。又把零食遞給了對面坐著的女生,她沒要,卻也跟著那女生聊了幾句。那女生在橡木站下車了。下一站就到韓山市了。“要到站了”她說著把剩下的食物裝進背包。我把行李從行李架上扛了下來,然后排隊等待下車。小雅盯著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我問她是什么。她問我是穿多少碼的褲子,接著說我的褲子不大合身。

下了車,出站的時候要下樓梯,我問她要不要幫忙扛行李,她沒有答應,而是自己抬著走了下來。出了站,是一個小型的廣場,傍晚的風拂過,在列車里悶了一整天的頭腦感覺清醒了過來,好想欣賞此刻城市上空的晚霞,小雅卻顧著一定要在天黑前回到家,拉著行李匆匆忙忙往公交站走去。我居然有些追趕不上她,我不習慣拉著行李走。

“小雅,能不能慢些走。”

她故意停下了腳步,接著緩慢地拉開了步伐,穿著豆豆鞋的腳掌輕輕地在地上點開腳步,像芭蕾。她回過頭來,對我一臉孩子氣的笑容,我望著她滿臉喜悅的表情,還有輕盈的身姿。眼前整個世界都是虛無縹緲,我的悲傷和喜悅完全無處寄托,剩下的,只是眼前的這個身影陪伴此刻不著邊際的我。內心好像有個聲音在詢問:“阿辰,你究竟是在干嘛。”

等候公交車時,我提醒她好幾遍上車的時候要擔心小偷,車子來了的時候,我卻只顧自己擠上去,我感覺從沒有過的失魂落魄,當我回過頭來,小雅和我之間已經隔著厚厚的人墻。車子在破舊的水泥地板上顛簸地行駛通過,陌生的人們用熟悉的鄉音說說笑笑。小雅先下了車,而我到站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爸爸在站上等我:“有同學和你同路的嗎?”

“嗯。”我哼了一聲。

“住哪的?”

我遲疑了一下,說是和平里的,我先下車的。



第二章

回到家的那天晚上吃完飯后,用了會兒電腦,然后早早就睡了。隔天早早地就醒來,拉開窗簾,窗戶關了很長的時間,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推的開,木制窗框被蛀了蟲子,感覺很不牢固。屋后的景色冷冷清的,那戶人家樓頂上的鴿子窩空空的。房間的桌子椅子堆滿了雜物。客廳里的沙發的椅面破爛不堪,完全沒辦法就坐。唯一令人驚喜的是窗外的木棉花開了。昨晚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天黑了,知道早上才能看到這么燦爛的花開,不禁驚訝了起來。我有多少年沒有看到木棉的花開了?自從我去廣州的那年起,這個花開的季節根本上就沒有回過家。家里的一切好像還停留在昨日的場景,只是都變得殘破不堪,我不禁去想一幢房子的過去,十多年了,想起來很漫長很累。偏執狂式的追逐和奮斗,到最后也不過剩下一個殘破的軀殼罷了。

明天就要考試了,只好抓緊了最后的時刻,看考試的復習材料。看著復習資料,此時勾劃和批注的字跡之間,好像透露出來一絲微妙的感覺。絲絲入扣,有點觸動心弦。可是寫起字來的感覺那么流暢,那種節奏,感覺就像是昨天出站的時候,小雅在我面前點著的腳步。然后發現自己陷入了沉思。關于明天前往的安排,這一整天我并沒有打電話給她,我知道明天有家里人會接她到考場。打電話給張媛,她還在車上,她說明天會有幾個同學一起,我也沒有選擇跟她同路。關于回校,我猶豫了片刻,又打電話給了客運站,訂明晚的票回廣州。

考試那天是自己搭公交過去的,可能是因為氣候變化的原因,喉嚨有些不適。在韓山市區匆匆忙忙地轉了個圈,才找到了作為考場的那所中學。當我走進考場,在圍觀平面圖的時候電話就響了起來,我掛了電話準備打回去。

“阿辰”,人群中有個聲音很親切激動地喊了我一聲。我有些驚奇地轉過頭來,是小雅。

平時都是開玩笑地她稱呼我某哥我稱呼她某姐的這樣子叫著,這么直接喊名字的,很少。我有些猝不及防,仿佛把我卑微存在著的靈魂搬到了很顯耀的位置。我按照以往的模式,輕輕地回了一聲還是帶“姐”的稱呼。她站在離我很近的對面,穿平底鞋的她仰著頭,她好像意識到了些什么,臉頰有點泛紅地垂下。你為什么沒接電話,她問道。

“哦,我的是省內短號,省內通話不另外收費,正準備打回去給你呢,我記得你只開了市內的對吧。”

她只是輕輕地在哼了聲。由于小雅一直以來都是路癡,我也不怎么能認路,張媛和她的伙伴還沒有到。我和她兩人差不多把整座學校的教學樓都逛完了,還好遇到了我高中前桌的女生,才找到了試室。小雅把她手上的杯子遞給我,給。我接過杯子,滿臉疑問。

“快幫我把它擰開。”

杯蓋子是橡膠制成的,吸得很緊,我轉了轉幾下,就耐不住性子開始用蠻力了,完全沒意識到里邊裝滿了水,使勁一拉,噴出了半杯的水量,狠狠地濺到了自己臉上和衣服前襟。我狼狽地把杯子遞給了她,她從手包里摸索出了一包紙巾做交換。我擦拭了幾下,拘謹而匆忙地把用過的紙巾塞進了衣袋中,歸還剩下的紙巾道了聲謝。

試室還沒開放入場,這次是全韓山市統考,人特別多。狹小的走道兩邊站滿了人,我們站到了路中間,擋到了其他人的通過了。

“要不我們找個人少點的地方吧”,我提議。

小雅和我走到了走道邊上,那里由于滿滿的都是陽光,并沒有人在那:“曬到了太陽,不怕吧?”

小雅沒說什么。她依靠在走道的欄桿,而我卻躲在走廊內側照不到陽光的墻角,斜線的位置可以看到她的側面,還有那件毛衣的微弱銀光還在閃動。也許因為我和她聊著,所以她并沒有很奇怪的回頭。

“我來當電燈泡。”此時走過來一個女生。

小雅聽到她的聲音,回過了頭,表情有些無奈,但并沒有辯解些什么。她們兩個人聊了起來,聊著聊著,那女生從背包里拿出了一支棒棒糖,小雅搶著問還有沒有,她也要。我認出那是她前天在火車上吃的那種棒棒糖。那女生像是完全沒見過我一樣地審視了我幾眼,并沒有說什么,道了聲別然后離開了。

考完試已經是中午了,隨便找了一間飯店吃了中飯。然后和小雅還有張媛并排走在中午空蕩蕩的街道上,小雅和張媛聊得很起勁,一直描述著她的理想生活,那種無拘束的清閑的生活。我喉嚨不是很舒服,加上此刻也不想說話,一直都是沉默地走著。只是小雅并沒有忽視我的存在,她說了我好多句叫我可不可以走得穩一點,她說很害怕我突然摔倒了。記得那次從大學城的宣講會回來以后,她有點氣頭上地叫我不要走那么快,說是要替我未來的女朋友訓練我。

小雅和張媛一直在聊著,路上遇到了好多發傳單的人,都是一些公務員培訓機構的廣告,到了車站,一個人把傳單遞給了她倆,又遞了一張給我,我沒接。小雅看著上面的題目,和張媛討論了一下,湊過身子,指著傳單上的題目,對我說道,嘿,這道題怎么做。順著她的步伐,肩膀靜靜地貼在我的肩上。深呼吸著,很想逃避,我只好身體后仰,和她之間留出些許空間,可是只要些許前傾,卻好想把她擁在懷中。

車來了,張媛喊道。我們走了,公交車上很擠,而最后一排還是空著,小雅很是興奮地對張媛講述著各種理想的生活。她問我什么時候回學校,我沉默了一會兒,說今晚,她有點沉思。閉上了眼睛,耳邊的聲音像是某個信號被嚴重干擾了的電臺,在她們倆人話語的空隙間,小雅會笑著跟張媛說,猜測我是不是已經睡過去了。



第三章

“天河,天河到了!”睡夢中聽到了乘務員的呼喚聲。很是艱難地睜開被眼垢貼得很緊的眼睛,沒想到就這么睡一覺就直接到了廣州。我按照以往的習慣在長途車的檔口坐了一個鐘,天亮了以后搭首班公交車回學校。

穿著那件穿了好多年破舊的外套,雖然已經是正午,周圍的一切依舊籠罩著一層薄霧,連眼鏡也戴不了,和阿澤、松源走在校道,雨后,樹上的芒果花掉得滿地都是,踩在腳底沙沙地響。格致廣場周邊人來人往,那些一米六三左右,而且偏瘦的女生很顯眼。幾個朋友依然開著玩笑爭論著一些有趣的話題,我又喉嚨痛又咳嗽地,說出話來聲音都變了。天灰蒙蒙的,撐起傘,擋得了絲絲雨的線條,卻隔絕不了周圍由于潮濕而且多日沒有陽光的照射的那股怪味。迎面走來了兩個女生,我抬起頭,認出了左邊的是小雅的室友,對著我微笑致意,旁邊的女生把雨傘拿得很低,穿著一條灰色的連衣緊身短裙,踩著一雙中跟鞋子,低著頭仿佛盯著自己的雙腳控制著自己的腳步。邁開了太大的步伐把裙子撐到,又收了腳步,可下一步又走得有點撐到了裙子。

那是第二天的中午的場景。“小雅姐”我很響亮地喊了她一聲,她沒有回過頭來,喊了我的名字,停頓了片刻,添加了一個“哥”字。

“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我媽……媽媽她趕我回來的。”

回來了以后我就再也沒有和那家證券公司有過任何的聯系了,帶著疲憊不堪的身軀,逛了好多招聘網站和其他校園內的招聘公告。身為外貿專業的學生,可我并沒有強硬的基本功。這么幾年待在廣州,可我并不合群,基本上都是待在學校里,接觸外面世界的機會并不多。招聘的職位很多,可歸類起來也就是那么幾個職務。

周末的下午,感冒還沒真正復原,就跑去了石牌那邊看招聘會了。招聘會從早上開到了現在,已經有很多企業收夠了簡歷撤了臺子了,會場的人雖然很多,但基本上都是擠到了幾個大公司的攤位那邊。我沒有穿上職業正裝。一套休閑的衣服在一群西裝領帶周圍走動,覺得自己好像很不專業。由于人不多,這些公司的招聘者還是愿意跟我聊的,當他們試探出我對有些東西完全不了解,就很直接地跟我說我的面試時間結束了。而另外一家聽我講的經歷,一臉不屑的表情。但現在我像是完全成了一只生存在招聘會環境下的生物,對于這些家常便飯的拒絕也不覺得沮喪,只是時間過得差不多了就搭車回去罷了。走過一個攤位,一個女生拿著扇子在跳朝鮮舞,她搖著扇子蹲下,又在狹小的空地上轉圈圈,毫無美感可言。對于這位西裝短裙的女生的才藝展示,吸引了四面排隊的人的眼光,舞蹈很快就結束了,她的面試也結束了。

回到了宿舍,舍友們有的在睡覺有的在玩網絡游戲。民哥看我進來,對我說道,哇,阿辰,怎么穿得這么帥,我沒有回答他,我知道他也知道我不會說什么,直接轉過頭繼續玩游戲。坐下來,依舊的疲憊感。上網一看,我投的商業銀行合同制柜員招聘的簽約公告已經發布在網站上了。很是無能為力的感覺,我知道我又一次被淘汰了。從去年到現在,投了好多銀行的招聘職位,就只有商業銀行給了我機會,而且從筆試走到了最后一次面試,結果沒能通過。今年年初,收到了商業銀行關于招聘的短信。告訴我只要愿意投銀行柜員的職位,有免筆試和免面試的資格,但要求只能報生源地的職位和承諾在柜員崗位上工作八年。也就是直接報名然后等通知看能不能回家去了。我很是渴望這樣穩定的工作,只有這樣,我才能夠不讓父母那么擔憂。畢竟自己的父親母親并不像本地那些做生意人那么圓滑世故,父親一個人微薄的工資撐著整個家,而母親身體欠佳,而且很快她們就會變老。如果抵押下我的青春,繼續向他們借貸,去追求我想要的那種未來,我想不管是任何一方都承擔不了這樣的負擔,何況時間過得比我想象的要快好多。依現在的狀況看,我是進不了銀行的了。關于這些銀行招聘考試,錯過的當然錯過了;放棄了的不會再來;而沒有通過考驗的就沒能入選,也是殘酷而不可改變的事實。我仿佛眼前有一扇沉重的大門關上。而一個慈祥的聲音宿命般地安慰我說:“孩子,天黑了,該另外找個棲息的地方。”繼續看了很多招聘信息,感興趣的而且適合我的職位真的很少。銀行系統的校園招聘也基本上結束了,過了六月份我就不再是應屆生了。去年的報關員考試沒過,再考的話要等到今年年底,可是我等不及了。剩下的難道就只能海投各種亂七八糟的職位了嗎?可我不想為了生活這樣子漂流。還不如是那種最壞的結果,靠我大學學的專業去外邊“騙吃騙喝”。可惜我大學英語六級沒有通過,很多大型的外貿公司并不那么情愿見我,去見了一兩家名不見經傳的外貿公司,工資出奇的低,而且條件苛刻。大門外求職的人卻有很多。聽說現在有很多能力不是很強的年輕人走出了社會,跑去了義烏那里求發展。我也和同學述說過自己對未來的構思,可是這些都是在象牙塔里邊的夢想,漫漫的長路,我真的不敢想象什么時候才是出頭天,何況,那里人生地不熟的,而且舉目無親。何況現實會給我壓力,人們的口水是可以淹死人的。在我回到學校一個多星期之后,我開始有了要重新跑回家的念頭。畢竟心慌慌地在外邊闖,還不如先讓自己安定下來先。其實更多了,我不想有讓自己后悔的舉動。小雅是個好女生,可惜我不是她最重要的那個人,我不想讓美好的初衷因為年少輕狂而蒙上了塵埃。

跟爸爸通了電話,跟他提到回家的念頭,沒想到爸爸很是生氣地痛罵了我一通,他以為我在自暴自棄。我沒有跟他解釋和他爭論太多,因為我不想說得太過明白。掛了電話之后,宿舍的走道出奇的安靜。望著天井外的藍天,霧氣籠罩潮濕不堪的天空,還有飄飛的細雨點。現在是午休的鐘點,是求職的時期,可我卻打著雨傘,提著書袋去了教學樓。

那天下午很平靜地看了一個下午的英語書,英語是我求職過程中最大的瓶頸,沒有突破的話,走再多的地方去應聘都是白費力氣。我想,我是該好好練練英語口語了。我是這么想的,而且寫在了微博上,說想找個練習的伴。結果引來同樣感嘆的人,說已經對英語失去了信心了。只有林玲的回復比較合我的意愿,可她沒有應承我,她讓我先找其他人練,下個星期再看看有沒有時間。我隨口說說的邀請,換來了她敷衍過去的回答,也算是平衡了吧。

那幾天我還是回到了教學樓的天臺上讀書,練習求職口語。天臺的風很大,況且最近天氣很不穩定,手腳經常被凍得僵硬。午后陽光出來的時候,任陽光把身上的衣物烤得暖烘烘的。在陽光之下的空地踏著零碎的腳步,感覺是個缺席了舞伴的芭蕾藝人,對著空闊的天臺念著含糊不清的臺詞。于是又恢復了三點一線——宿舍、食堂、教室——的生活方式,宿舍的其他人依舊熬夜玩網絡游戲,在食堂和學弟學妹擠著打飯,在教室依然想方設法地尋找各種沒有情侶出沒的安靜角落。出乎我意料的是,林玲并沒有爽她自己的約定,她真的答應了我陪我練口語,她發了信息給我,是用英語寫的,里邊有許多簡寫的單詞,而且加了很多顏文字,一開始我看不懂,理解了幾下才看明白,對于她的信息,除了感到意外之外,我好像并沒有過多的喜悅。難道此刻再多的快樂都不能讓我快樂嗎,或者換個角度安慰自己,我一直都沉浸在歡樂之中,只是自己沒有發覺。林玲今年大三,比我小一屆。是前年暑假一起參加實踐活動的時候認識的,那時我們七個人組成了一個小隊,起了個名字叫“油柑隊”,也是因為這個小小的集體,我才和小雅、張媛她們相熟起來的。

我們約了中午一起練習,我喜歡這個時間安排,既不用由于早上錯過了早餐時間而要挨餓,又不會因為午后睡不著而煩惱。于是我也就睡到了中午才起了床,然后背著書包就往食堂去。踏進食堂,是小雅,我從背后喊了她一聲。她轉過身來,有些迷茫地望著我,她穿著一件粉紅色的風衣,扎著發髻,感覺很是消瘦,又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我不知她為何變安靜了,她低著頭,端著勺子輕輕地挖著盤子里的飯粒,閉著嘴唇輕輕地嚼著食物。她說最近好像不是很順的樣子,有時間的話要去拜下佛。我說她想太多了,誰的求職都會有考驗。她又輕輕地笑了,說可能是因為“吸引力法則”吧。吸引力法則?這是我在書里看到的,沒想到此刻會在她的嘴里說出。午餐過后,和她走到了格致廣場,她說她要回宿舍午休,就這樣分別了。

我找了一間教室休息室,雖然這種教舍狹窄,但是只是相對地擺放了兩對桌椅,能活動的空間還是足夠的。我的整個書包都裝滿了書,所有我能想到的和英語口語有關的書籍都塞在了里邊,恨不得把所有的材料都練習一遍。林玲第一次和我單獨相處,感覺還是有些不自在。可我也不想和她多說其他的話,一口氣用英語說個不停,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的,我居然可以用英語說到這么流利,雖然都是一些很簡單的對話。我很珍惜練習的時間,可是時間過的很快。第二天早上的練習比較有針對性,練習的內容是求職英語,林玲扮演面試官,我是應聘者。主題是我選的,可最后是她定的材料。明顯的我并沒有她那么認真準備,她提的問題我都說得很拗口。她知道我沒有認真對待,還給了我好多提示。幸虧有她的幫忙,不然我自己渾渾噩噩地也不知道何時才能有所長進。我們練習到了中午,很是開開心心的一起到飯堂吃過飯,一路說說笑笑地。聊了好多內容,聊到了張媛和小雅的近況,我說最近還有見過,小雅有些瘦了。

一晃眼長途汽車行駛在黃昏的高速路上,陽光緩緩地快要收起來了,搭車的人并不多,車子空空蕩蕩的。沒想到昨天才和小雅一起吃著飯聊著天,幾個小時以前還和林玲在教室里練習著口語,而且約定好明天還要繼續練習的。我卻這樣子任性地說走就走,此刻的我并不想告訴任何人我的離開,除了我的室友和兩個基本上天天都在一起的死友之外。應該其他人都不會知道我的離開。微博沒有發,電話也沒有通的,從某種意義上,很是接近人間蒸發。車上的空調很冷,我緊緊地摟著一張拉舍爾毛毯取暖。拿起手機,寫了短信告訴林玲我的離開。我是用英語寫的,寫了一些簡短而敷衍的語句。寫得很拗口,而且不敢保證沒有語法錯誤。

“Hi,林玲。我這幾天有點事情要回趟家,過幾天回來我們再繼續練吧。”

“好吧,很是倉促的決定是吧,回去以后要好好練習知道嗎。”

“好的,我會保證。”



第四章

這一趟并沒有很堅定地要回家工作,或許只是好奇想看看韓山市這邊的就業形勢罷了,很是匆忙,以至訂了一班自己從沒乘坐過的車,雖然票價低廉,但坐起來很不舒服,到了韓山市區還要轉面包車才能到達,到了韓山市已經是凌晨兩點幾了,下車的時候外面很冷,拉著行李箱的手有些發抖,上了面包車以后渾身更是不停地打顫,車上的電臺播放著童謠,路兩邊零星的幾塊廣告展板之外,都是黑暗的,路面年久失修,車子顛簸搖晃,駕駛座邊上金屬制作的祈福掛件不時地敲擊出清脆的聲響,到了站,白天擁擠的街道廣場此刻空空蕩蕩,只剩下幾個摩的司機,穿著厚厚的皮襖守在那里,爸爸答應來接我,但此刻還沒到,他今晚加夜班十點半下班,等到現在也快四個小時了,其實我并不想以這樣的模樣出現在這個地方,可是我已經在這里了,雖然我沒有感覺中的那么狼狽。

我拉開行李箱的拉鏈,取出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外套的扣子還沒完全扣上,爸爸開著摩托車來了。雖然車燈壞了很久,但依舊沒有送去修理。我坐在爸爸身后,摩托車行駛得很緩慢,沒有大風,可感覺卻是刺骨的冰冷。我沒有出聲,爸爸也沒有問我什么,很少有的沉默,沉默得比上次回來的時候更加沉默。到了家,煮好了的一鍋粥端放在煤氣爐上。爸爸幫我盛了一碗,眼前的場景與往常一樣,只是感覺不到團聚的氣氛,沒有許多的話想對爸爸說。我一手端碗,一手使筷,將碗中煮的爛熟的米粒往嘴里送,只是很純粹的充饑御寒。吃飽了之后,心神變得安定,不會動不動就胡思亂想。身體的深處透出一種不可言狀的疲倦,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這段時間一直都是陰雨天氣,醒過來才發現窗外的木棉樹上的花基本都凋謝了,只留下光禿禿的枝椏。客廳里的電視壞了也好幾年沒修理,沙發破舊不堪,上面堆滿了雜物,落滿了灰塵。渾然成了一個儲物堆。媽媽從去年手術過后,病情也沒多少好轉。

此刻的我,并沒有奢求太多,只想找一張溫床,然后丟掉一些思緒,對于廣州,我是人間蒸發式地離開,而對于家里這邊,同樣地也沒有去拜訪過什么熟人。回來后,每天來來回回地要跑好幾趟,去不同的外貿公司見工,回家的第二天,我去了一間外貿公司面試,這邊的外貿企業并不像廣州那樣集中在商業路段的大型寫字樓而且還有很顯眼的招牌,地址里的道路也是工業區里邊的通道,也沒有通用的路名,我按著地址上寫著的標志性建筑物,又轉了幾個轉角,又一個一個大門地進去詢問,最后才確認了其所在,我被領進這幢樓的第二層,上到一半的樓梯,才看到了前臺的墻上掛著公司的名稱,這家公司還挺漂亮,暖色調的燈光,放著兩張玻璃面的圓臺和幾把簡易的辦公椅。辦公區域還挺大,目測公司有六十人的規模,他們讓我們坐著等候,問我有無自帶簡歷,又拿了些表格和題目讓我填,同來求職的還有兩個女生,對于不懂的題目,拿出手機在查找答案,而我現在用的依然是非智能手機。面試我的兩個人,自稱是人事經理的是一個頭發灰白,戴著板材鏡框的眼鏡的中年女士,自稱人事專員的是一個年輕的女郎。對于我所介紹的內容,她們反映遲鈍的樣子,然后問了些諸如工作經驗,薪資要求這方面比較現實的問題。傲慢地告知說最近有很多人來公司面試,他們要做比較,短短幾分鐘結束了整個過程。

回到家中,我又打了電話給了幾家曾經發過面試通知的公司,都是因為那時人在廣州沒有辦法去見。他們聽說我是本科畢業,基本上都愿意見我,雖然有的只是收完簡歷就把我打發走,較多還是有所交流的。這些公司的質量參差不齊,規模有大有小,我不敢確定他們真的對我感興趣,很多公司其實并不缺人,只不過是人事專員為了方便他們制作表格,向上級匯報工作。更哭笑不得的是有的純屬無聊打發時間,居然可以和我面對面坐著聊上兩個多鐘,而且沒有一點嚴肅的氣氛,我覺得是連她也忘記時間了吧。

差不多過了一個星期,郵箱里收到了一封錄用通知,而郵件的標題是“××公司培訓計劃”,也就是委婉地交代有一個月的試用期,這是我回家第三天面試的那家公司,那天是早上去的,昨天下了雨,今天雨停了,城區的路面上和建筑物上的灰塵都被一洗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破碎路面的淺積水和飄落到路中央的樹葉。城區的路我并不熟悉,還好現在不是交通高峰期,摩托可以隨意地掉頭轉彎,問了幾次路,穿過城區,到了另一邊郊區的大路上,他們給我的地址是街道辦事處邊上,我見到的有農田,倉庫,廠房,就是找不著路,我把摩托放在街道辦前的院子里,打了電話給這家公司的人,電話里頭的人說沿著街道辦邊上的土路一直走進去,走到末尾處,有一個大門邊上種著許多菜的就是了,我一聽心都涼了一半,感覺很像是什么干不正當勾當的地方,況且沿路都是一些用于放置農具的瀝青頂灰土磚房舍,還好這條路是通到工業區里面,是一座兩層樓的鋼板結構建筑,入門的地方是一個長方形的庭院,庭院中間是水泥鋪成的通道,院子邊上有草圃,而另一邊狹窄墻角,則是那人所謂的菜地了。

“直接上來吧。”

樓上的窗戶有個人頭探出來又縮了回去,我找到了上樓的紅木板樓梯,一個穿著厚棉襖的青年把我領進了會客廳,他雙手捧著我遞過去的簡歷,低著頭看了,然后撲哧一笑,說他和我是同個大學畢業的。他面試題目并不刁難我,當然英語口語是必須的,我曾經是學校教學樓的天臺上自言自語的“醉漢”,但最有效果的還是兩次林玲和我一起練習口語,看得出他對我的表現還是比較滿意的。他是業務員,由于這只不過是小公司,并沒有專門負責人事的,聊著聊著,他燒起水沖茶,氣氛變得很是融洽,同這兩位面試官品了幾杯茶,他說道:“看我也算是你師兄,我就同你說多幾句,很多人還是選擇去大城市發展,在這種地方,很多東西都沒有人教,就像我,摸索了好久,也繞了很多彎路。”我揣摩不透他的意思,嘴唇輕輕點著手里的茶杯,裝出一副品茶而并沒在意其話語的姿態。

收到了錄用通知,我甚是欣喜,因為這是半年多以來我收到的第一封。對于求職選職位的套路,老師同學還有各大求職網站說出來都是一套一套的,而對于我這個半年多來都得不到一份錄用意向通知的人來說,當然是先答應了再說的。

隔天早上,我收到了村鎮銀行發來的信息,已經事隔了半個月,我差點把這事都給忘記了,隨后小雅發信息問我有沒有收到信息,于是我直接回她電話,她也通過了村鎮銀行招聘的筆試,他確認我要參加接下來的面試之后,“心不在焉”地問我什么時候回去。

“我……”我故作神秘地停頓了一下,“已經在家了啊。”

“啊”她哼了聲,有些不知所措“你什么時候回去的?”

“快一個星期了吧。”

“干嘛回去呀?”

“是這樣的,廣州那邊的工作很難找,現在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好,也就想回家這邊碰下運氣。找了這么久沒結果,沒想到這么幾天,就讓我給找著了。”

“哇,恭喜,是做什么來的?”

“我的‘老本行’嘛,外貿。很小的公司,下星期就要去報到了。”

“哦,那把面試搞定了再去報到不就行了,公司小沒關系啊,對于你來說,應該很容易就被看重的,工資低點也沒啥關系呀,應該至少也有三千起吧。”

“哪有。”我很失望地答道。



第五章

“小雅,我差不多到城區了,你直接在你舅家樓下等我就行了。”

“啊?這么快,”電話里小雅有點迷糊地回答道,“還賴床上呢。“

“那可要趕緊咯。”

“嗯,如果我還沒下樓,你可要等我一下。”

在小雅舅家住宅區樓下等了好一會兒,可她依然還沒出現,又等了等,打了個電話給她,

“小雅,你在哪?”

“我在樓下啊。”我環顧了四周,原來是一輛亂停亂放的面包車擋住了彼此的視線。

“干嘛不打我電話?”小雅小聲說。

“你不也一樣嗎?你下樓多久了?”我問道。

小雅敷衍地回答,然后坐在摩托車后座。每次小雅搭我的摩托車都是側身坐著的,雖然我很害怕會出什么事故,但她穿著的是緊身裙,我也沒轍,只能戰戰兢兢緩慢開好車子。還好這次她穿了牛仔褲,將雙腿分開地坐,我摩托車開起來也就順暢,即使城區的交通治理得很差,可穿過市場和車輛密集的路口,感覺卻還很輕松。

來到了區村鎮銀行中心行,也就是這次要面試的地方,踏進門是一個復式廳堂,由于今天是周六,辦公窗口里沒有燈光,感覺很暗,而二樓培訓室前的走廊則滿是黑壓壓的人頭,我同小雅一邊聊著一邊從樓梯間上了二樓,走廊上貼著的是筆試放榜,我們不好硬擠過去看,好不容易才緩慢走到前方看了下結果。發現差不多筆試的半數人獲得面試的機會。看了下最高分和分數線,才就是十幾分的區間罷了,小雅只是多出了分數線兩分,而我更加勉強,剛好壓線。漸漸又退到了人群后面,我四處張望,尋找熟悉的面孔。

而小雅站在我的右邊,輕輕地向左邊挪動兩小步,緊緊挨著我,從左腳到肩部,沒有一絲空隙。我可以感受到她比我略高的體溫,她的些許發絲觸碰到我臉頰和頸部的皮膚,淡淡的檀香混合著洗發藥水的味道,集聚而變得濃郁,我可以安靜的聽見她心臟不安的跳動,漸漸地與我的脈搏趨向同樣的頻率。好像有什么美好的東西將我包圍,而此刻的我,是個十足失魂落魄的膽小鬼。

忽然小雅意識到些什么,轉過身子,我也往那邊望去,周何晃動著手掌在打招呼。我們一同乘電梯到了頂樓的會議廳,今天只是來抽簽確定隔天面試出場次序的,卻還要填寫表格。形式上的程序很多,像是舉行什么會議似的。空暇的時間段,小雅和周何一直聊著明顯我插不下一句的話題,我只好安靜地在那里坐著。抽簽的結果并不是我們希望中相差不遠的序號。

周何安排在早上,小雅中午,我則是最后,被排在了午后才參加。

隔天早晨陽光很明亮,霧氣消散后有種悶熱的感覺,窗外木棉樹枝干光禿禿的靜止得猶如擺設般毫無生氣。房前的大路兩邊被亂停亂放了兩排私家車,占用了近半的路面空間,在樓下俯視通行的車輛,甚是別扭,還好路過的司機的駕駛技能都受過長期的考驗,即使是十幾厘米的間隙,也不會刮到彼此。吃過早餐之后,也沒有多少心思看那些自己收集到的材料,一想到那些關于村鎮銀行招聘內幕的傳聞,總覺得自己是在做無用功,十一點幾的時候,周何打電話給我,他像往常那樣說起話來嘻嘻哈哈地,他把面試的整個流程毫無保留地詳細告訴我。本來還想打電話詢問他的,沒想到他竟是如此的慷慨。

當然我不能獨享這些消息,于是打電話把周何跟我透露的題目跟小雅復述了一遍,她的反映很冷,我猜她是不大方便接電話的緣故吧。

“喂,待會面試要你自己過去哦,我晚點才去。”

“明白。”

午后的公路基本沒有多少車輛,路面反射著照射過來的日光,猶如一污糟了的生鐵塊。悶熱感在輪胎的攪合之下,伴隨著空氣中的塵埃,讓人有種想要停止呼吸的掙扎。西裝外套領口透進些許涼風,汗氣凝結卻又產生絲絲的冷意。

村鎮銀行中心行的大門緊閉,只留下LED牌子不停滾動的字幕。門前放置的指示牌將我引導向偏僻角落里的小門,這時才煥然今天周日停業。沿著樓梯上到二樓,黑壓壓的都是穿著西裝等待面試的人,工作人員看到我的出現,直接地就把我的手機給上繳了。

“阿辰。”

我抬頭一看,原來是高中時的同學雄野,他與我如今也是同所大學,只是在不同的校區。雄野肥胖的身軀套在西裝里邊,很有領導的范兒,我一看到就會一直保持微笑,所以我相信這場面試我的表現應該不會太壞。

前邊亮著燈光的那個大廳應該就是考場了,透過玻璃門可一看到一排褐色木桌布置成的席位正對著玻璃門橫著排開,席位前放著一個三角架,架子上放置話筒一枚。

“剛才見到小雅了,她也有來面試,不過剛好面完走了。”

“你的手機也被收了嗎?”

“嗯,其實跟工作人員說沒帶就不用,還好我身上帶著兩把手機。”

我向雄野借了手機,躲進廁所。撥通了小雅的電話,小雅的號碼我有刻意去記,可這個號碼念起來并不順口,不太好記,還好雄野的手機里有她的號碼。

“喂,雄野。”小雅一慣打招呼用的語調。

“小雅,是我。”我壓低聲音。

小雅嘆了一聲,松了口氣。“干嘛呢。”語調中有種痛苦的感覺。

“面試如何?”

她失望得說不太出來話的感覺,對著話筒一直喘氣,“別提了。”

“周何的那些問題沒問嗎?”

“也是三個問題,問了其中一個。”

“那到底問了些什么!”我追問。

“他們問我‘村鎮銀行’的全稱是什么,我那個答不上來呀。”

“不是吧,換做是我也會中招,接下來呢?”我故意不理會她的情緒而追問道。“接著的是問我的專業廣播學和‘村鎮銀行’有什么關系,還好這個我有所準備。”

雖然我有些同情,卻也知道這兩者八竿子也打不著,我內心想,“還有呢?”我知道她在這個時間點是不太愿意重提面試的內容,而我這般刨根問底,會加深她失落的情緒。可是,我面試就快要排到我了。

“最后他居然問我‘村鎮銀行’的法人代表是誰?我哪知道啊,再說了,這要到哪才查的到。”她有種簡直就要哭了的感覺。我也不是很會說話的人,只是敷衍地安慰了幾句,然后把電話掛斷了。

“全稱”?“專業”?“法人代表”?

這樣的問題,此般刁難,很是不懷好意,特別是最后一項,一般機構的法人代表是機構的“一把手”,很有可能就是提這個問題的面試官本人了。這不就是很委婉地在說:“你知道我是誰不?”一這樣揣測的話,那其他的幾個問題又是什么意思,我恍然一悟:

“你知道你來的是什么地方嗎?”

“你知道你自己是來干嘛的嗎?”

“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不由皺眉頭,看來自己不能太天真,前方要去面對的是毫無憐憫之心的人,等待我的,又是何種模式的審判。

雄野已經被叫到號了,我也差不多排到。雄野也是差不多同樣的面試時間,他走出來的時候,我很想讓他透露點什么給我,但我并沒想問他什么,對著他滑稽的身軀笑笑,向他道了聲:“拜拜”。他也回了一個笑容。

面試開始了,我松開肩膀,推開考場的玻璃門。

“各位領導,面試官下午好!”

我等待著席上那排穿著西服而領口整理得不是很整齊的面試官的反應,可卻沒有任何回應,持續了大約有四五秒鐘。我有點不知所措。

“可以開始了。”最邊上的一個女面試官指引說。我稍微轉過臉看了看她,沒有光澤的頭發,眼角的魚尾紋也很明顯,看樣子有四十多歲的年齡了。

我誠懇地點頭示意,“好的,謝謝!”

除了姓名學籍,我自我介紹到,

“我并不是一直以來就想找一份與金融相關的工作,這是在我大三的時候學了貨幣銀行學,國際金融等課程之后,對于金融方面的內容有所了解的基礎上想要尋求發展的職業方向,同時完成學業回到家鄉這邊工作也是我一直以來的夙愿。我想通過職業生涯,讓我和我身邊的一切取得一個平衡,努力地工作。”

我按著我自己給自己設定的關鍵詞串起了一些相對連貫的語句,同時設想著面試官會從那些關鍵詞去提問。當然如果如我所愿,我接下來的時間里感覺到的就不會那么渺茫。

坐在考官席位中央的面試官終于發話了:“嗯,你說你有學過金融,那我就問問你,”

“美國的量化寬松對于中國的經濟運行有什么影響?”

“量化寬松”我是有聽過的,而對于中國的影響,我平時除了幸災樂禍地看熱鬧的心情之外,真沒嚴肅地觀察和思考。對于我的回答,面試官點評說答案太過于籠統。

接下來的兩個問題是關于歐元區危機出現對于全球以及中國的影響,也許是因為我又給了他一個很是籠統的回答,所以第三個問題他有意地將第二個問題細化,而對于我的回答,他很是不滿意,他提高了點語調說道:“完全答不到點!”

他也許覺得自己有點太苛刻了,又稍微對我做些許引導,簡單跟我說明他所謂的“點”。我本該回應些什么的,遲疑的空隙間,面試官又說道:“其實并不是故意用這樣的問題來刁難你,只是聽說你有涉及到過,所以才這樣問你。”

又沉默了幾秒鐘,女面試官又指引到:“面試結束,謝謝。”

我深深地對著眾人鞠躬,然后退場。

領回手機,我走下樓梯的時候手機剛好在震動,

“喂,小雅,我被‘虐’了?”我半開玩笑的語調,因為我先前的通話讓小雅有不好的感覺,這次我有必要攤開我的尷尬來讓她笑話,讓彼此的心理都能感覺到平衡。

小雅在電話那頭發出了撕心裂肺般的笑聲,“他們問了你什么。”

“唉,簡直就是沒人性,他們聽到說我有學過相關的課程,就一味地提金融方面的問題。”

“到底問了什么。”由于小雅的直來直往,所以我的故弄玄虛起到了效果。

我把幾個問題講給她聽,她的笑聲沒有停過。

我弄不懂是什么一下子讓她從那么消沉的情緒中掙脫出來。

“小雅,你現在在哪?”

“我現在在公交車上呢,我正好搭車要回家。”



第六章

一場不抱任何希望甚至幻想都沒有的面試按部就班地結束了,接下來就要開啟一段職業生涯了,之前雖然有在外匯投資公司實習了兩周,但那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是工作。

那是在一次招聘會上拿到的公司聯系方式,這家公司的辦公地點是在體育西路的一幢高檔的寫字樓里面,團隊的主管是一個有留美經歷的人,但是由于拿不到美國綠卡,最終還是回了國。他的團隊所在的那個辦公室在很角落的地方,整個房間里沒有窗,在那里面待上一整天,會覺得頭很暈。中午是在公司旁邊的百貨大樓就餐,雖然吃的是最便宜的便當,但在我看來還是比學校食堂和城中村里邊的貴了許多。下班是搭公交車回去宿舍,那里剛好是公交車的始發站,車站的人按照指引設施排成了兩個隊列。那條走向車站的路風很大,而站在人群中則不會那么寒冷。第一個隊列是上車有座位坐的,要等比較久;另一個隊列則是趕時間,待第一個隊列的人停止上車,第二個隊列的人就走上去,沒有座位只能站著。而我經常是排在第二個隊列,待走到隊列最前方的時候不上車,而是待下一輛車到了之后,第一個隊列的人上完了我再上車,這樣就即能找到空座位而且節省了時間。

辦公室里的人,每天盯著電腦屏幕的曲線圖,或者上東方財富網、網易財經看外匯行情。根據時間的推移,不同時區的交易市場開市或閉市,24小時里會有不同的行情,人需眠而金錢永不眠。當看到負面新聞就非常的激動,因為這樣外匯市場上才會有大幅度的波動,比如美國的“非農”與預期數據不符或者世界的某個角落出現了天災人禍之類的,他們也稱自己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人。這個群體并沒有固定的雇傭關系,更多的是志同道合的人的聚集。當然如果你的能力很高,公司也愿意雇傭你當操盤手,與你分享傭金。一開始學習的時候是用模擬盤,真正開始操盤的時候要自己拿出至少60萬來開戶。而現實中的我寒磣得連一餐飯都舍不得多點樣菜,目前交際能力也很差,要去哪弄到這些錢?也就只能點到為止,體驗了兩周的時間,然后重返校園的了。

而這一次呢?我也不確定自己能否勝任,只想清空目前積壓的種種心緒,認真地對待接下來碰到的種種問題。由于這家規模不大的公司在離家大概十公里的地方,基本每天都會早早起床,然后要騎大概一個鐘的摩托車才能到公司,由于要穿過老城區,有一段坑坑洼洼而且狹窄的水泥路,塞車很嚴重,也就只能更加提前起床以避免大塞車,結果經常第一個到公司。公司一樓處有個小小的展廳還在裝修,還有廚房等一些生活配套,二樓是我們“營銷部”辦公的地方,由于在城郊,地方也比較大,工位空著的地方很多,看來公司還沒發展到理想中的規模。早上到了還沒開排氣和空調的時候,油漆的味道很濃,看樣子公司起步沒多久,地方也是剛建完的。這家公司算是家族企業,老板和經理是兄弟,其他員工,除了一兩個業務員之外,其他的職位,比如采購、美工、財務等,基本都是拖親帶故聚攏起來的。部門里的人基本都是以自己起的英文名相稱呼,在一起工作了很久都不知道他們真實姓名是什么。公司經理Jackson是廈門大學畢業的,但并非貿易相關專業,而是理科出身。

入職的第一天,分配了一個工位,發了一臺筆記本電腦。公司的前輩Tommy,也就是那天面試我的人,用電子郵件給我們發了一些簡單的培訓資料,內容是一些商品簡介,然后開了個培訓會議。在座的有我和另外兩個新手Ella、Fiona,經理Jackson和Tommy哥。課程是由Tommy在講,內容是開發信、外貿函電以及一些阿里巴巴的電商基礎知識。可他說著說著,經理Jackson就坐不住了,好幾次打斷了他的話語,說他沒講到點子上或是干脆說他是在亂講。后來又有一次發了一個產品表格,讓我們思考要怎樣去開發產品,并寫一個類似于計劃書之類的文本,于是我用上了很多在課堂上學到的市場營銷和管理學方面的概念。后續有一次我們在討論的時候,其他人都走開了剩下我們三個新手,Ella也是今年畢業,她說經理跟她說我上次寫的文案很好,能用上SWOT、SMART方法等等,很多她聽都沒聽過。Fiona是已經工作了一年,她說這么些日子下來,公司其實Tommy哥什么內容都沒教給我們,而且每次問到問題,總是以“這個之前講過你們都沒好好聽”給搪塞過去,而且給的業績提成也比很多其他的公司低。公司的人基本上都很沉默,各干各的事情,彼此之間說話也是通過QQ,基本聽不到交談的聲音,而下班時間到了,大家就各自到車棚那邊騎了摩托車回家。

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終于到了臨近尾聲了。目前僅剩下兩天的時間,下午的時候忽然收到了村鎮銀行放榜的信息,里邊寫道“放榜在中心行二樓會議廳外,你未能被我單位錄用。謝謝參與!”雖然是意料之中,但還是有點沮喪,于是發了條微博,就寫了“謝謝參與”四個字,過了一會兒,小雅、周何都在底下回復了“我也是謝謝參與”。

下班回到家里,想到后天是學校管理學院拍畢業照的日子,都已經從學校消失了一個月,期間也沒有和小雅通過電話,于是打了個電話過去。

“阿辰,你現在在哪?”她立即接上了電話問道。

“我……我在家里邊啊。”

然后我們聊到了村鎮銀行招聘的事情,彼此之間都說“無所謂”,雖然自己真的很希望能有份銀行方面的工作,畢竟家里人還是希望我有份“體面”且穩定的收入,對于我這個月來早出晚歸的生活并不支持,每當我路過城區的街道,也不由得會向街邊的銀行網點的招牌張望,心理無限的向往。

我說:“算了,聽說要進個村鎮銀行得10萬”

“是啊,有找過人,但是人家不肯收,說太晚了,位置都被其他人給占去了。”小雅說,“你明天會來參加我的畢業照嗎?”

“我還不確定,因為我目前的工作有一個月的試用期,明天是最后一天,會宣布是否錄用,如果我通過的話,就去不了,如果沒通過,我一定過去。”

“我吧,沒關系的。很希望你能來,但是更希望你好運。”

接下來已經沒有什么其他的話要跟她說,我借口要去洗澡,把電話掛了,其實我早有預感自己不會被錄用,因為這幾天陸陸續續又有新的人過來這邊面試,但也不確定后天是否真的會去,只是借口了工作方面的事情。

終于到了培訓計劃的最后一天了,于是這個早上就特意順路去那里看看情況,卻發現那里什么都沒有,只留下撕掉了的紙張的痕跡。早上經理來到員工區跟我們說今天下午是最后一次培訓,到時候會有一個小小的測驗。可沒說會不會跟我們說最終錄用的結果,中午問了下Tommy哥,他一邊控制著網頁游戲里的角色,一邊輕輕地說明天你們休息不用來上班,然后等考核通知。我問他考核結果出來了沒,他沒有回答。我也沒有追問,出辦公室倒了杯茶回來,對著電腦坐著。

“考核的結果啊,你們幾個人可能……”Tommy哥又開始講話了,聲音含在口中,聽起來很模糊。“應該就只Fiona會留下,對于你來說我覺得可能比較適合策劃啊文案之類的工作……你是所有人中最積極的,可是,商業方面的意識,看來你還是有點缺乏,你不能理解客戶需要什么,寫出來的開發信內容都沒有落在點子上面。Ella我是教了她兩個月了,她是怎么都沒學會,Ella上個月拿了個實習證明,讓經理給她蓋了章。不知你是怎么看待這次的經歷的,也不要太在意了,就當作是對自己的一次歷練吧。”此時辦公室里只有我和他,但他還是說的很小聲。

這一天下班的時候下了很大的雨,一整個月斷斷續續地都是陰雨天氣,雨最大的時候有的路都給淹了。很多人總是抱怨大城市會塞車,但這個小城也沒好多少。一個月來,開著電動摩托車從小城這邊的郊區穿過城區,路很小,車很多,由于交通規劃得不合理,不到50米就遇到一個交通燈,已然成了世界上交通燈最密集的區域了。還好我的車子不是正規的機動車輛。雖然連個車牌子都沒有,交警也就懶得管了。交通很是混亂,搞得城里水榭不通的,只是這時候的我也沒什么好心情,車子開得很快,闖紅燈已經變成了一個習慣了,我明白這真的很危險,但也能發泄負面的情緒。

我是在這一天晚上離開家的,我走得很匆忙,雖然下很大的雨,可還是搬了行李連夜啟程。四年了,在家里或者是學校,都不知發生過了多少的事了,這些日子,每當我離開家出發去廣州,都是父親送我的,來來回回的也有好多趟了。我喜歡搭夜車,上車的時間正趕上父親下班,所以父親每次送我都是匆匆忙忙的。我沒有一次離開像這次那么失落,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廣州干嘛,但我也不想繼續在家待著。由于明天是小雅她們的畢業照時間,我把這個當作借口,逃離這個失落的地方。

車開走的時候,我想過很多的事情,想到了自己從去年十月份以來求職的道路,一路頗多的坎坷,廣州三月份的天氣很差,我心情也很差,更糟糕的是得了重感冒,可以說是連死的心也有了。回了家,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也做了一個月的時間,沒想到卻沒能通過考核,重新地打回原形。突然感覺這個世界很大,可這個世界卻又很小。世界之大讓你看不到盡頭,可卻由他人掌控者,他們認為你不適合,你就很難有機會。

廣州五月中旬的天氣比家里熱很多,空氣中濕氣很重,本來還準備了薄外套,而今早完全穿不了。到了宿舍,我打開鐵皮柜子,把行李箱內的衣物放進去,由于發出了響聲,吵醒了睡眠中的室友。

“咦,阿辰什么時候回來的。”熙仔在高架的床鋪上側過身來,帶著睡意詢問道。

“剛到”我說。

現在時間是早上七點多,叫上了阿澤和松源一同去飯堂吃早餐,經過了格致廣場,那邊已經是聚集了穿著正裝或學士服的同學,我們學院是二月份的時候拍的畢業照。飯后,和兩個同學在廣場上一起合影了幾張,松源并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于是獨自回宿舍去了,而我和阿澤依然在廣場上轉。一開始我只是和平時一樣穿著件T恤和套了雙人字拖,胡渣子也沒刮干凈。我幫他提著學士服,脖子上挎著相機包,感覺像是幕后工作人員,當被拉拍照入境,也干脆就擺出了些滑稽的動作,在穿著正式的人中間搗亂。

張媛也出現了,白色的襯衫和西裝款的百褶裙,抹著淡妝,手里抱著一束不知道是誰送給她的鮮花。“哇”,我有些驚訝,如此裝扮一掃她平日身上的陰郁氣息,我見到她有些欣喜地想說些贊美的話,可由于平時沒有如此言語過,又把話吞了回去,還是和平日那樣子損她:好胖”,于是她收起了笑容,舉起手中的花束,擺出了一副要砍打他人的架勢,我大笑著跑開了幾步和她保持距離。林玲走了過來,拽著張媛的胳膊,在我面前拉拉扯扯地晃來晃去。接著“油柑隊”的隊友都來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廣場上的人變得密密麻麻,于是我們又轉移到了我們學院掛牌的教學樓下。

這時小雅出現了,她臉上撲了很厚的一層粉,頭發是新裁剪的齊劉海,并染了深棕色,穿著高腰的修身西褲,并踩著一雙很高的高跟鞋。她問我家里邊的工作情況怎樣,我說如之前所說的,她感嘆道:“雖然你能到場,對于我來說很開心。”

接著又陸陸續續來了一群女生,一些學院的師妹,還有一些是張媛的同伴。林玲坐在臺階處動作有點拘謹,又幾分落單的樣子。她今天的裝扮很是隨意,一件黑色T恤和牛仔三分褲,忽然電話響起,講得很投入,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在玩弄腳趾頭。剛好相機拿在我手上,于是對著她近距離地拍照,她掛了電話,發現我在側面拍她,于是轉過頭來,把手放在膝蓋上,用一副呆滯的神態望向鏡頭,而我拍出來的照片則顯得整個人頭重腳輕的樣子。

小雅拉著我一同合影,可我現在的裝扮也不太適宜拍太正式的照片,我說要不我們弄點搞怪的吧,我穿著拖鞋,你就裝作踩著我的腳,可能是由于表演技能的缺乏及站位的原因,感覺很不自然。接著我就借口離開,到宿舍洗了個澡后換了一身比較莊重的著裝,也就是亞麻襯衫、休閑褲和皮鞋。返回時,人們都已經聚集到格致廣場那邊拍大合照了。就這樣一整天逛遍了校園的各個角落,留下了很多的照片。



第七章

自從回到學校,心里多少有些焦慮,畢竟現在已經時5月份下旬了,很快就要進行畢業論文的答辯,之后不久就得離校了。于是這段時間不斷地海投簡歷,大多都是和外貿相關的職位。大概一個星期地時間里就有一兩家公司聯系我去面試,因為自己對于服裝方面還多少有點興趣,于是去了一家服裝公司面試,這是一家坐落在城中村里邊,自產自銷地小型服裝公司,產品主要是女款大衣和阿拉伯長袍。沒想到只是簡單地提了幾個問題,公司就表示愿意提供工作機會。雖然給的工資很低,底薪只有一千幾,但承諾了包吃包住,也算是勉強能自食其力。經理讓一位同事帶我參觀了下公司的環境,看了下宿舍,是單人間,也沒有怎么仔細看。畢竟今年的就業形勢那么嚴峻,對于我來說,這只是起步階段,接下來積累了經驗,終能找到更好的下家。我通過了面試后,高興地打電話跟爸爸說:“我找到工作了。”

他問我工資是多少,我說只有一千多,他嘆氣說道:“找不到,沒辦法也就只能這樣子了。”本來找到工作,多少有點欣喜,以為他會說些鼓勵安慰地話語,可他這么一說,整個心都涼透了,但還是勉強能微笑,于是在周末收拾了些東西,準備周日過去入住。

“小雅,你什么時候有在宿舍這邊呢?”我在電話里講到。

“沒呢,我和幾個同學在外邊。”

“你什么時候回來呢?我有東西給你。”

“可不可以改天,我找你拿,是什么東西來的。”

“可是,我明天就要離開這里了,就一張光盤,我把過年期間在夏峰山上錄的那段視頻刻錄下來了。”

見到小雅的時候是晚上九點多鐘的時候,她坐在宿舍區樓下草圃的水泥邊上,穿著一件深色的碎花連體褲,由于她的膚色相對較黑,背光的角度完全看不清她大圓臉上的五官。我坐到她身旁,把那張用亞克力盒子封裝而且用Photoshop自制了彩色封面的碟片交到她手中,她接過了光盤,認真地看了看我制作的封面,又拿在了手上把玩著。

她問我為什么說明天就不在這邊了,要求哪里?

我告訴他我找到了一個新的工作,在白云區那邊,離學校比較遠,剛好那邊有員工宿舍,我準備接下來就住那邊的了。

“什么類型的工作來的?”

“也是外貿業務員,和服裝方面有關的。”

接著彼此說了些相互鼓勵的話,然后揮手告別。

回到宿舍里,瀏覽QQ空間時,發現林玲把那天給她拍的那幾張角度奇怪的照片發到了空間相冊里邊,看來她還是挺喜歡這組照片的。

周日的下午,轉了兩趟公交車終于到達了,總務的管事讓我到門房領宿舍的鑰匙,到了那邊,保安讓我把身份證給他,然后拿出了一本《城市流動人口登記簿》,把我的信息記錄在上面。然后遞給我一把帶著編號的鑰匙。到了宿舍,發現四面的墻都是用木板隔的,沒有朝向室外的窗戶,只有一個窗對著通道,而且窗鎖也壞了,屋里邊有種奇怪的味道,打掃了下還是祛除不了,晚上基本上睡不著。而早上的時候,就會有煮早餐的味道飄進來,一股酸辣的味道另呼吸道甚為難受。

來到公司的第一天,就直接把阿里巴巴的賬號交給我來維護。之前待的那家公司,可是待了一個月,碰都不讓碰的。剛入職,公司安排了一段時間的見習,也就是各個部門輪番待上幾天,其實公司里邊也沒有多少個“部門”,也就是板房、車間、質檢,以及我們所在的辦公區。除了車間的人員相對較多,其他部門就那么一兩個人。板房的大型打印機刷刷地打印著紙樣,兩米來寬的工作臺邊上,有位中年大姐按照紙樣在裁剪布料。老師傅拿給我一疊服裝制板的單據,我翻閱里邊的內容,總會碰到些前所未見的服裝術語,特別是工藝方面的,比如“駁頭”、“車雙線”、“包繩”、“打棗”等等,當我向老師傅請教,他總會放下手頭上的工作,找來相關的材料,向我演示工藝制作的流程,而且制作原理也給我講解得很詳細。下一個部門是車間,車間的面積很大,但很多縫紉機被收在了角落,用帆布蓋著防塵。而工作中的也就十來位工人。車間主管有比較多事情要做,并沒有多少時間理會我。我在車間里逛來逛去,突然有點優越感,縫紉工人每天要坐在那里,重復著簡單的勞動,而我勉強多讀了幾年書,也算是具備逃離社會最底層的本領。

在車間基本沒有事情弄,所以我經常跑回辦公區,由于經濟環境并不景氣,大家也沒多少事情可做,幾個剛畢業的同齡人坐在一起也就是閑聊說笑,言語之間我才知道,原來大家都計劃著要離職,因為公司給的工資確實少,待遇和普工差不多,有時候急著出貨,也會把我們趕到質檢那邊去幫忙疊衣服。畢竟公司的業務一直在萎縮,基本是向之前的幾個客戶在供貨,對我們的業務水平也沒多少期待,也就多個“會電腦的人”罷了。在公司當了快十年文員的華姐言語間滿是對公司董事長的仰慕,也就是現任經理的母親。她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公司在全盛時期的景象,也就是零幾年的時候,那時剛“入世”,訂單應接不暇,目前閑置的那些車位,之前都是坐滿了人,日夜趕工,有些趕不上,還交給外邊的其他工廠去加工,可是現在,外貿整體也不行了,再也無法重現當年的情景了。也確實如她所說的,公司也沒多少訂單在生產。

公司里邊的員工基本都是重慶人,飯堂飯菜的做法也是川菜的做法,會放很多辣椒和花椒,油也加了很多,不合我胃口,但飯我會多吃點。搞得華姐問我:“你怎么總顧著吃飯不吃菜的呢?”自從入職那天起住了兩天,我就受不了宿舍里的那種環境,于是每天吃完飯就搭車回學校,即使六點幾出發到八點幾才能到宿舍,而且次日要六點鐘起床才能趕得上九點上班。

平時和公司的幾個同齡人之間有說有笑的,可時間一天天地流逝,離校的日子僅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現在到了該考慮檔案相關的事項了,沒找到可以解決檔案戶口的工作,自己的資料就要打回戶籍所在地,這樣的話,后續要把檔案遷出來會特別難。可是按照自己目前的水平,真的很難找到這樣的工作,且接下來失去了應屆畢業生的身份,大公司的工作會更加難找。難道繼續考研?也并不現實。最后找了學院輔導員,同意了我暫緩就業,算是有了緩兵之計。

車間里邊沒有空調,用的是水冷降溫的風扇,上邊掛滿了銹跡和灰塵,吹出來的風有些許霉味,這幾天午后,我基本都會在車間睡上一個鐘,這天趴著睡覺,突然電話響了,是一個女聲:“你好,這里是……,我們想邀請你參加的招聘補錄,請問你有沒有興趣”我有些沒睡醒,聽不太清她說話的內容,于是我又疑惑的問道:“哪里?”她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你好,這里是商業銀行,我們想邀請你參加招聘補錄的體檢,請問你有沒有興趣”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高興得心窩都快炸開了花,說笑著說道:“我非常有興趣”繼續詢問細節,她說稍后有郵件通知,于是連道了幾聲謝。過了大約1個小時,通知郵件終于收到了。

體檢是在這個周末進行的,接下來的幾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學校的校道積水很深,這天晚上看到小雅在微博上寫道:“電閃雷鳴,誰能陪我去東站啊,不帶這樣嚇人的天氣,牙疼到受不了,風雨無阻要回家看醫生的估計只有我了。”

我糾結了下,發短信給她:“我和你一起去吧”

大概過了十分鐘,短信聲音響起“好的,謝謝哥,你不是住在公司那邊嗎?”

“沒呢,環境實在是太差了,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跑回來了,即使一趟車要兩個半鐘。”

雨下得很大,道路有些積水,她穿著送她光碟那天穿的碎花連體闊腿褲和人字拖,背著她的那個紅色書包,而我則是穿著那件藍色的亞麻襯衫。由于牙疼,她左邊的臉腫得很厲害,沒和她說多少話。夜晚的公交車上基本沒人,車窗外的雨聲很大。她低著頭,兩片厚厚的嘴唇一直嘟著,我講了些近期發生的事情,她因為牙疼,沒怎么回應,我也就沉默了。

她說:“待會下了公交車就回去吧,你明天還要早起上班。”

但我還是堅持和她一起走到了客運站,昏暗的街燈下,走過了那天曾經一起走過的地下通道,由于我穿著皮面休閑鞋不能淌水,總撿著那些沒有積水的地方落腳,她笑我說走起來很不穩,很擔心我會跌倒。

(THE END)

于2013年起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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