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dāng)年讀書的高中,是省重點高中。我的歷史老師,她少有歷史的厚重感,卻能把塵封的歷史講成詩。
某一天臨下課,她用幾分鐘深情地對我們講:“我生在煤礦,爸爸和哥哥,還有親戚,都在煤礦上班。我小的時候,聽到家里人談?wù)撟疃嗟模褪钦l誰誰又出工傷事故了,誰誰誰又遇上礦難,人沒了。我家鄰居里,男人沒了,孤兒寡母不在少數(shù)。從小我就橫下一條心:我這輩子一定不將就著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我要過正常的生活。所以我一直努力學(xué)習(xí),從師范大學(xué)畢業(yè)后,成為一名老師。我是我們家里唯一一個走出煤礦的孩子,也是唯一一個有工作的女孩。”
不知道我的同學(xué)們還記得這段話否,但我依然真切地記得,因為我也生長在煤礦,我的童年也充斥著各種受傷和死亡,我童年的玩伴中,也有失去爸爸的孩子。
當(dāng)時我也狠下一條心:我也不要將就著去過那種提心吊膽的生活。與其茍且地將就,何不用力地追求?
后來,在我離開家后,聽媽媽講,這兩年,由于國企改革,資源枯竭,煤礦日益衰落,以前工人豁出命能換來稍高的收入,現(xiàn)在卻常常是幾個月也發(fā)不了一次工資。煤礦工人現(xiàn)在過的生活已經(jīng)不僅僅是提心吊膽那么簡單,甚至可以用暗無天日來形容。我掛念著家鄉(xiāng)的人兒,痛心著家鄉(xiāng)的落寞,同時也感謝自己當(dāng)初“不將就”的勇氣……
再后來,我到了省城上大學(xué),再后來又來到了這個浪漫的海濱城市工作。遇到很多人,高大的、袖珍的;狡詐的、實誠的;雷厲風(fēng)行的、有條不紊的……我們用東北方言、西北口音和吳儂軟語講述著各自不愿提起的離開家的原因:
不想將就家鄉(xiāng)夏季從不爽約的臺風(fēng),一次臺風(fēng)能摧毀一座村莊;
不想將就家里那搭在房屋對面的“洗手間”,夏天惡臭,冬天太冷;
不想將就一夜下來已經(jīng)涼透了的炕,東北的冬天,早晨生爐子絕對是一件要命的活兒;
不想將就家鄉(xiāng)那條土道,平日暴土揚(yáng)長,讓人一臉灰,一場雨過后,就泥泥洼洼,無處落腳;
不想將就變成家鄉(xiāng)的那些婦女,沒有事業(yè),沒有樂趣,只有男人、孩子,和永遠(yuǎn)嘮不完的東家長西家短;
不想將就著找一個不想愛的人,生一個必須要愛的孩子,過著不再談愛的人生;
不想將就種地度余生的方式,像父親那樣,面朝黃土背朝天,豆大的汗珠滴入土地,卻依然一年兩季為果腹發(fā)愁;
不想將就著讓家里介紹個工作,介紹個對象,然后就漫無目的地直到死去;
不想將就著過在家鄉(xiāng)的小城毫無新意的日子,尤其是看到朋友圈里的他們曬出音樂噴泉和粉絲見面會的時候……
一百個異客心中,有一百個“不將就”。愿我們“不將就”的勇氣,不為世俗所辜負(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