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從事心理咨詢時總希望總結經驗,也的確能夠通過經驗在不同中發現相同,而待有了足夠的經驗之后,一定要放下經驗,在相同中發現不同。
我當然知道,當有人說我“很有經驗”時是在夸我或者拍我。但“經驗”二字在我心中早已不是褒義,我始終對此保持著高度的警覺,生怕被自己的經驗苑囿。
那個驢子過河的故事對我極具警示意義。當它馱著鹽時,在河水中趴一下,鹽因融化而減輕了分量,于是它便有了第一次經驗,之后當它再次重復而且同樣獲益后,經驗得以強化。這頭蠢驢沒有想到,若有過三次獲益的經驗就會因強化而固化,就會被它視為自己的成功而習慣性使用,結果,終于那一天當背上的鹽被主人換成棉花時,它想遵照既往成功的經驗在水中趴一下以減輕重量,悲劇便發生了。
昨天一個學生來看我,又讓我把這個故事復習了一遍。當時她故作謙虛地說自己在處理親子關系的問題上已經有了“一定的”經驗,還問我有什么成功的經驗可以傳授于她。我沉默了一會兒,最后還是非常坦誠地跟她說:“我最重要的經驗就是時刻意識到不要受到過去所謂成功經驗的影響,努力讓自己活在當下,在咨詢室內與面前的求助者同在,呼吸著他的呼吸,感受著他的命運。”
其實,我本想說“我的經驗就是徹底放下經驗”的,因怕太抽象才改了口。
我告訴她,我真正認識“經驗”是從給學生講“經驗”開始的。
二級教材中有部分非常重要的內容是“求助者中心療法”。其“自我理論”(2012年版,第106-107頁)的重要概念就是經驗(experience)、自我概念(self-concept)和價值的條件化(conditional of worth)。必須承認,由于當時對羅杰斯缺乏深入了解,對這一療法更是沒有實際操作過,要講清楚這些概念的確很難。
好在我對現象學和存在主義并不陌生,當看到那句“求助者中心療法理論中的‘經驗’這一概念,與咨詢師平時使用的經驗概念不同”時,就沒有局限于教材,而將視野拓展到了更為廣闊的領域。憑借對“現象場”(phenomenological field)粗淺理解,我很快意識到現象學的“經驗”在時間維度上所指的不是過去而是當下,即“體驗”。
于是,我便知道,經驗不只是一種記憶,還是一種感受,或者更確切地如羅杰斯所言,“是指求助者在某一時刻所具有的主觀精神世界。其中既包括有意識的心理內容,也包括那些還沒有意識到的心理內容。經驗包括個體的認知和情感事件,它們能夠被個體覺知到,或者具有被覺知的能力”。
應該說,促使我對此“經驗”(體驗)有更深入理解的,是在我根據《格式塔咨詢與治療技術》訓練自己的過程中。那時,我時刻都在體驗現象學的探索方法,比如懸擱、描述、水平化和強烈的好奇心,真的是受益終生!
昨天就經驗這個話題我跟她聊了很多,我反復嘮叨:“剛開始從事心理咨詢時總希望總結經驗,也的確能夠通過經驗在不同中發現相同,而待有了足夠的經驗之后,一定要放下經驗,在相同中發現不同。”
最后,我用老舍先生在《駱駝祥子》中說過的話與她共勉——
經驗是生活的肥料,有什么樣的經驗便變成什么樣的人,在沙漠里養不出牡丹來。
敬告:千萬別用您的經驗來看今晨我涂鴉的“經驗”,請注意題目中還有兩個字叫“亂彈”!
附:
現象學的方法(phenomenological approach)意味著盡可能地關注來訪者現時此地的體驗,幫助來訪者探索和覺察自己是如何感知世界的,而不是對來訪者的行為作出解釋。主要包括:懸擱(bracketing),即咨詢師應當先將自己的信念、假設和臆斷暫時擱置一邊,或是指治療師對任何事物都抱著“恍若初識”的態度;描述(description),指僅僅對那些直接而明顯地被感知到的現象進行描述;水平化(horizontalism),即所有現象的重要性都應該盡可能地被一視同仁;強烈的好奇心(active curiosity),它可以賦予以上三個部分以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