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給一線城市寫傳記的話,那地鐵一定是其中不容忽視的情節(jié)。
嚴(yán)歌苓《少女小漁》里說過“你到最擁擠的地鐵上看看,每張臉都被孤獨弄得一模一樣”。
透過一個個鐵皮車廂組成的長蛇形狀,具象的地鐵就有了抽象的涵義。這個奇妙的容器把一群完全不相干的人組合在一起,在一段共同時間旅程中產(chǎn)生化學(xué)反應(yīng)。地鐵是有自己的氣味的,地鐵上的人有自己的暗語,這暗語是青春、折騰、無所顧忌;是房貸、壓力、行尸走肉;也可以是精明、權(quán)衡、錙銖必較;也可以是溫情、佛系、泰然自若......
作為資深“骨灰級”地鐵乘坐者,做遍了上海各條地鐵,在我人生的黃金時代,地鐵成為一個忠實的見證者。而我也成了最好的觀察者,這為我無趣的生活增加了不少豐富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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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我旁邊的“搖滾天后”還在努著勁的搖頭,身體隨著音樂律動打拍子,嘴里盡力的嚼著口香糖。穿著軍綠喇叭褲,白色回力鞋,頭上用一個破舊皮筋扎著頭發(fā),耳機因為漏音不時發(fā)出震動聲,仿佛約翰.列儂的門徒。一邊抖動一邊抬頭迎接男朋友愛戀的目光,男朋友則是一身皺皺的西服,西服領(lǐng)子上漂著白色的頭皮屑。
站在他們背后,我躊躇著到底是保持自己的節(jié)奏還是跟著搖滾天后的節(jié)奏一起晃動,關(guān)鍵耳機里只可以聽到震動聲不可以聽到旋律,那我的晃動只是機械操作而沒有意境美感了。對于追求高度完美主義的我來說,選擇了原地不動。
那是個悶熱的午后,走進地鐵的人都汗流浹背,熱量瞬而被地鐵的冷氣吸干。地鐵開門,乘客一窩蜂擠入,嘀嘀聲,關(guān)門,一系列的機械動作默默發(fā)生。我要坐兩個多小時的地鐵,奇怪的是在自己的家鄉(xiāng)小鎮(zhèn),花費40分鐘進城都覺得遙不可及,現(xiàn)在二個多小時的地鐵也樂得消受。
地鐵行進到人民廣場站時,搖滾情侶一起下車了,沉悶的兩個小時旅程因為他們注入了一股積極的源泉。隨后涌入的乘客為車廂帶來片片聒噪,我又被麻木拖入無邊的黑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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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經(jīng)歷過早高峰是不會領(lǐng)悟地鐵靈魂的,那種被打包、捆綁、塞進箱子、搬運、卸貨的粗魯,使得我們變成了沒有感情的快遞。
早上的地鐵有他獨有的味道,混雜著發(fā)膠、發(fā)酵了一夜的口氣、香水、包子.......等氣味。閉上眼睛,像是農(nóng)貿(mào)市場、像是tony老師的理發(fā)店、像是口腔科醫(yī)院......
跟我相鄰著擠在一起的“快遞”,梳著大背頭,胸前別著胸卡,身上散發(fā)著宿醉、煙灰和發(fā)膠的奇怪味道,為了不使這味道更濃郁,我放棄了掏出包子和茶葉蛋的計劃。他開始打電話,南方口音,“昨天那個客戶貌似看過房子還有點猶豫,我爭取勸服她,這個房子南北不通透還背陰,難得有人有意向.......”稍后,第二個電話撥通“xx 女士您好,你昨天看的那套房子有很多人有意向,您如果要的話可要抓緊了.......”目睹著房屋中介演雙簧似的精致表演,我氣憤之至,我的房子買貴就是被這種一來一回的套路蒙騙的吧。
我開始用我掃描儀似的眼睛用力掃描他,微胖身材,與之不和諧搭配的大肚腩,白色襯衣領(lǐng)子扎得很緊也沒有掩蓋領(lǐng)子透出的黑印。這樣黑心腸的中介做完壞事,應(yīng)該是瞇縫雙眼,嘴角露出邪魅的笑容吧。我看了許久,他的臉上還是透著從一開始的麻木到后來的討好再到后來的麻木......
我突然好奇他每個月要還房貸嗎?他家里有沒有需要照顧的老人孩子?他的老婆是跟他一起在上海打拼還是在老家看娃?
悲天憫人的情緒又開始滋生,大家都不容易吧,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不保,卻還在為他找理由。轉(zhuǎn)念一想,我可是有大格局的,簡直就是慈善家,心里一直夸自己,被欺騙的感覺就慢慢的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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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承載孤獨落寞的地鐵是不符合文藝青年的設(shè)想的。
從家鄉(xiāng)小鎮(zhèn)赤膊空拳來到上海,被他蹂躪千百遍后仍然選擇留下。選擇接受這個人人頌揚財富的城市,適應(yīng)貧窮和壓力就像適應(yīng)一種殘疾。上學(xué)的時候,科研是唯一的壓力,走向社會,才是迷茫的開始。明白了海萍《蝸居》里的狀態(tài)“每天一睜開眼,就有一串?dāng)?shù)字蹦出腦海,房貸六千,吃穿用度兩千五......”什么詩和遠(yuǎn)方、什么躊躇滿志、什么云淡風(fēng)輕都是鬼扯,只有死死做你的工作,老老實實還你的房貸。
很多事情想不開的時候,坐在地鐵上沒有目的地,沒有方向,坐到終點再返回起點,人群下了又上,散了又來,那些都是快倍速的,就像手機的延時攝影。
不知道是不是熱愛記錄生活的人都有點敏感、或者容易鉆牛角尖。我已經(jīng)忘記了是因為什么,坐著地鐵默默就哭起來,而且眼淚就像放出柵欄的猛獸一樣瘋狂。旁邊的“波點奶奶”拍了拍我,我長吁一口氣,然后看到了一個穿著波點長裙、滿頭白發(fā)的奶奶,她讓我想到了海倫.米倫。。什么都沒說,就拍了拍我,我噙著淚水看著他,我知道她懂我,她不問我但是她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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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是有治愈功效的,就像蔣方舟說的“我寧愿住在鐵道旁邊,能聽到規(guī)律的噪音,那種沒有靈魂的機械聲最讓人安心”。
地鐵上是一個小社會的剪影,回首往事,你會驚覺,那些地鐵陪伴的日子,是孤獨的艷遇,溫柔了歲月,放逐了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