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散文]軍號嘹亮
文∣孔雀
起床號、休息號、吃飯號、沖鋒號、疏散號、集合號……軍人，從入伍的那一天起，一串串高亢的軍號聲，組成了軍旅生涯中鮮亮的音符。
戰場上，軍號就是最好的命令。一次，我在干休所采訪一位老紅軍。下班時間一到，吃飯號響起。老紅軍突然停下采訪話題，神情激昂地聊起軍號，仿佛回到了戰火紛飛的戰場。雙目發亮。他感慨地說，長征中，紅軍沒有什么通訊器材，軍號就是戰場指揮的重要工具。在紅軍中，每個連有一名司號員，營里就有一個班，班長叫號目，團里的司號長是排級干部，師里的司號長相當于連級干部。
“那時沒有電話，幾個連分散在好幾個山頭上。前進、后退，左拐、右行，全靠號來指揮，吹錯了可是要死人的。” 老人講述時，神情嚴肅，充滿了對軍號的崇敬感。
種種軍號聲中，起床號是最具生機活力的，它能喚醒軍人每一天的生命。
6：00。沾著濕瀝瀝露水的早晨，連山上的小草都還在沉醒。一陣“嘟嘟”的嘹亮號聲，驟然打破軍營的寂靜。起床號一如既往，準時在這個時候醒了。此時，營房里睡得香甜的官兵，如鯉魚打挺般，一下子就掀開被子，跳下床穿衣服，出門迅速集合，沖到操揚上，5公里長跑、隊列訓練……此時，夢中慈祥的父母親一下子就遠去了，夢里，還來不及跟心愛的女孩子說再見呢。罷了，罷了。起床號一響，自己就是個戰士了，夢里思念的一切，早就不知什么時候，全都跑到了九霄云外。
我第一次聽到起床號，是剛上軍校時。那時，對起床號毫無所知。外面的號聲一響，班上幾個從部隊考上軍校的老兵同學，馬上起床穿衣服，而我們幾個由中學考上軍校的新兵，還躺在床上沉醉于甜夢呢。班長見此情景，著急地跑過來，一個個掀我們的被子，大聲地喊：“起床了!起床了!要出操了!都被聽到起床號響嗎？”從此，我懂得了，起床號是軍人開始每一天的號令。不管睡得多沉多香，只要起床號一響，我們就必須快速醒來，繼而開始一天的出操、訓練、工作、戰斗……從此，在軍營里，我也就習慣了在嘹亮的起床號中開始新的一天。
起床號緊緊伴隨著軍人軍旅生涯的每一天，深深地融入了軍人的生命。軍旅作家石鐘山創作的電視劇《軍旅嘹亮》中，主人公高大山離休后住進大城市的干休所里，卻沒有想象中的舒心，而是感到非常痛苦，因為，他再也聽不到伴隨他一輩子的嘹亮軍號聲了。他的妻子不得不買來軍號磁帶，每天按時放“起床號”、“熄燈號”……慰藉他那顆戰斗了幾十年、如今不得不靜寂的“軍心”。
這不是矯情，更不只是文藝創作的故事。現實中，有太多這樣的軍人這樣的事。2000年，我在一個駐軍醫院工作。某野戰軍的一位副連長突發腦溢血，倒在訓練場上，被送進醫院搶救。這位副連長是我認識的朋友，98年我們一起在長江大堤抗洪，并住在一個基地，得以認識。抗洪勝利時，我拿個本子讓并肩作戰的戰友留言。當時，這位副連長還是個士官，卻在我的本子上寫下：“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被我笑之為狂妄，他卻無聲地報以微笑。那時，剛從軍校畢業的我，還理解不了他那顆熾熱的兵心。由于抗洪表現突出，他被提干，并被保送上軍校。畢業后，他任副連長，意氣風發，心中充滿希望。
沒想到，一場變故，他的軍旅生涯嘎然而止。開顱手術后，他昏迷不醒。醫生讓他的家人做好最差的心理準備：他即使能醒過來，也會是植物人。他的女友從江西老家趕來，日日夜夜流著淚，在他耳邊呼喚他的名字。但他，仍像嬰兒般沉睡，毫無知覺。女孩的心，早碎得不成樣。他的老父親，一個穿著舊式軍裝的老人，含著淚，凝望著隨時會逝去的兒子，突然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把病危中的兒子托給護士照看，跑出醫院，買來一個錄音機和一盒空白磁帶，托副連長的戰友把部隊的起床號錄來。老父親把錄音機放在沉睡不醒的兒子床頭，一遍遍地播放著起床號。奇跡發生了。副連長一直緊閉著的雙眼溢出了大顆大顆的淚水。他還活著!他還有意識!他還沒成植物人!老人激動地伏在兒子身上，久久地抱著兒子說：“兒子，爸就知道你是個好兵，起床號一響，你就會醒過來的。”
此后，老人每天在兒子床邊，定時播放起床號。漫長的兩個多月過去后，副連長終于醒過來了。隨著副連長身體的恢復，每日的清晨，老人在起床號聲中給失去知覺的兒子按摩。繼而，伴著起床號，用輪椅推著不能行走的兒子出去散步。慢慢地，副連長會說話了。每天清晨6點整，錄音機的起床號聲一響。夜色朦朧的醫院小路上，只見，老人慢慢地推著兒子，像孩子般重新學說話的副連長，一遍遍地喊著“一二一、一二一……”老人逢人便說，我兒子這是在出操呢。
軍號聲聲，早已深深鉻刻入軍人的靈魂。
如今，軍號聲由廣播室每天重復播放。軍中，再無吹小號的兵。但，這并不影響軍號在軍人生命中的份量。許多轉業或者退伍的軍人，到網上搜索起床號，下載為手機鈴聲。他們說，從入伍的那一天開始，就習慣了在激昂的起床號聲中醒來，離開部隊后，才發覺，聽不到起床號，心里就空蕩蕩的。
起床號一響，他們就意識到，不管是否脫下軍裝，自己的骨子里永遠流淌著一個軍人的熱血，此生不渝。
而我，亦是在起床號中成長。從軍校學員，到軍中白衣天使，再到獨當一面的機關干部，再到團干。十多年的軍旅歲月，無一不是，每天，在嘹亮的起床號中整裝出發，昂首上路。
(一半在煙火，一半在云中；淡定一路，輕盈飛翔。喜歡讀書、寫字，愛好種花、旅行，參過軍，從過醫，行過文，現為自由撰稿人和育兒主婦一枚，愿用文字與您分享凡塵俗世的溫暖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