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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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一)

女人的突然造訪讓洛風有些不知所措,散亂一地的垃圾,地上早已風干的黑色污漬,還有不知放了多久已經變得堅硬的襪子,這些都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他現在處于一種剛準備最后沖刺階段,不得不發的玄妙狀態。

在開門的那一瞬間,在看到門外是那個女人時,他迅速地把門關了起來。以超脫人類范疇的速度隨意套上了一條褲子和衣服,然后將沙發上的“女友”塞進衣柜里,簡單地整理了下儀容便再一次微笑著打開了門。

“你,你怎么來了?”洛風滿臉通紅,從玄妙狀態漸漸冷靜下來,褲子上的帳篷慢慢消了下去。他用自以為很紳士的微笑掩蓋內心的慌亂。

“怎么,不歡迎我嗎?”女人穿著紅色連衣裙,腳上的高跟鞋足足有十厘米,這讓她顯得很高挑,再加上一雙桃花眼和美艷的臉龐,似乎讓這廉價的出租屋也生出了幾分光輝。

“沒有沒有,怎么會!”

門半開著,女人足足等了一分鐘,也沒見屋主有請她進去的意思,于是臉上閃過一絲慍怒,跺了跺腳說道:“不打算讓我進去坐坐嗎?”

“哦,啊?快請進!”

洛風將門全部打開,這才反應過來,撓著頭請女人進來。

女人進門后好奇地四下張望,眼里不自覺地露出一絲鄙夷,不過很快就被掩蓋過去,她站在客廳里皺著眉,似乎有些后悔今日的來訪。

因為她實在難以想象一個男人為什么能把生活過得這樣糟糕。她甚至都找不到一個能坐的地方,當然也不是真的沒有,而是抬眼望去,這里就像一片垃圾場,這對于有潔癖的她來說根本就不可能去碰這里的任何一樣東西。

“你是喜歡我的吧?”女人突然說道。

“你,你怎么知道?”洛風不敢看她的眼,將眼睛移往別處,就仿佛女人的存在是無比耀眼的光芒,讓他無法直視。

“呵呵,你是咱們公司的女神,公司里的男同事哪個不暗戀你。”洛風的聲音猶如細蚊,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那你呢?”女人向他靠近,目光灼灼,仿佛要將他吞下去一樣。

“我,我,我給你倒杯水吧!”洛風逃也似的離開,去廚房里倒了一杯熱水。在倒水之前,他用紙巾將玻璃杯擦拭了好幾遍,再對著光看了看,以確保擦得足夠干凈,這才往里面加水。

女人仰起頭,恢復往日的冷傲,并沒有接下遞過來的水,而是望著洛風,等待他的答復。

洛風在他的面前顯得格外卑微,就仿佛女人才是這里的主人,而洛風只是個外人。

女人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脖子上的血管猛烈地跳動了幾下,最終還是接觸到了發黃的沙發皮革。就在她坐下的一瞬間,一個黑色的東西飛快從沙發底下鉆出來,爬到了女人的腳下。

“啊!”一聲尖叫傳來,女人從沙發上彈了起來,竟一下子抱住了愣神中的洛風,將頭埋在他的懷里。

洛風像一團雕塑一樣,全身都變得僵硬,聞著讓他入迷的體香,柔軟的觸感,仿佛觸電一般一動也不敢動。就這樣一直持續了許久,直到女人抬起頭,四目相對,女人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但還是不敢回頭看。

“它走了沒有?”女人的聲音柔了幾分,不似剛才的盛氣凌人,露出一副小女人姿態。

“啊,走,走了吧!”

女人驚魂未定,松開了抱住洛風的手,眼中的厭惡更濃了幾分。

“我知道你喜歡我,如果方便的話,明天我們就去領結婚證吧?”

“啊?”

(二)

“該死的宋仁杰,你不要我,有的是人要我,你不要后悔!”

女人將手機狠狠摔在床上,掏出鏡子照了照自己,頓感委屈,憑什么?她哪一點比得上我?不就是那個賤女人比我年輕,比我豐滿嗎,你宋仁杰能和別的女人上床,我也可以,我還要和你最看不上的人在一起,惡心死你。

她腹誹著,竟生出一絲快意,報復的快意。

浴室里傳來嘩啦啦的水流聲,女人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一串串消息從對話框里發送了出去。或許他會過來阻止自己,阻止自己做出這樣愚蠢的決定。她能想象到對方看到消息后震怒的表情,然后及時出現,霸道地將她帶走,帶離這個不應該是她該待的地方。

突然,衣柜里傳來響聲,衣柜門不知何時打開了,或許它本來就是開著的,誰知道呢?

女人沒有在意,直到她聽到有什么東西從里面掉了下來,一個“人”從衣柜里摔了下來。

她嚇了一跳,差點驚呼出聲,難道洛風他殺人了?那自己豈不是羊入虎口?女人不敢看過去,不過眼神的余光中她隱約間她看到了掉在地上的東西似乎和自己穿著一樣的衣服,一件紅色的連衣裙。

那人的臉竟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再認真瞧了瞧之后,她終于發現那并不是想象中的尸體,而是一個逼真的人偶娃娃。

頓時她明白了什么,這該死的洛風竟然訂制了一個用自己為模型制作的人偶。她能想象出對方這樣做的目的,或許是好奇心作祟,她將地上的人偶抱了起來,讓它靠在衣柜上,暗自打量著。

人偶做得惟妙惟肖,那張臉和自己有八成相似,而它身上穿的衣服和自己今天穿的衣服也一模一樣。突然她又想到了那個該死的女人,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穿著自己的睡衣,和那個王八蛋行魚水之歡,這一切都讓她有種想要殺人的沖動。

看著眼前的人偶,她氣不打一處來,俏臉上布滿了怒意。她指著眼前的人偶罵道:“你不過是個替代品,神氣什么,贗品永遠都比不上真貨,等玩膩了之后就會將你無情地拋棄!你就是個賤貨,爛人,你不會有好下場!”

女人罵到興起,揮動著手朝著人偶扇了一巴掌,頓時將硅膠材質人偶的臉打得凹陷了下去,人偶的臉變得扭曲變形,只是沒來由的,女人覺得人偶在盯著自己,那雙眼里露出某種不屑和嘲笑。

“我叫你笑我,我叫你笑我!”女人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用手在人偶的頭發和衣服上拉扯著,很快就將那人偶揉擰得不成樣子,假發被她扯掉,衣服被她撕碎,人偶變得光禿禿地跌倒在地上。

她用腳恨恨地踩在它的臉上,將它的頭顱踩成了坑坑洼洼的泄氣皮球,眼珠子從孔洞里冒了出來,她又用一把剪刀將她的四肢大卸八塊,這才解恨,喘著粗氣一股腦躺在了床上。

看著人偶的慘狀,她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是人家的東西,沒有經過洛風的同意,將他的私有物破壞成這樣,總歸不是一件好事。

她冷靜下來之后又將人偶塞回了衣柜里,當然也包括那散落一地的四肢和那顆假眼珠。

洛風從浴室里出來,身上冒著熱氣,他實在是不明白女人為什么讓他去洗澡。雖然不解,但她的每一句話對他來說都是不可抗拒的命令。

“親我!”女人說。

洛風的心臟都快跳出來,忐忑不安,定住不動。直到火熱柔軟的嘴唇主動貼了上來,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畢竟他還是第一次和真實的女人有如此親密的舉動,這是他從來就未曾奢望過的。

(三)

女人不滿意洛風的表現,翻過身爬了上去,心里滿是報復的快感。正當她準備加快速度時,突然她感到后背有點發涼,冷冰冰的,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們。

女人打了個哆嗦,將身體抽離出來,轉過身看到一顆黑色的眼珠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動著,那聲音仿佛就在她的耳邊,顯得格外刺耳。

洛風不明所以,他正陶醉著,這是他第一次和女人同房,而且對方是他朝思暮想的女人,真實的包裹感當然不是人偶可以比擬的。這就像是一場夢,他沉迷其中,感覺自己全身變輕,有一種即將升天的感覺,就在他即將沖破云層的那一刻,女人的驚呼將他帶回了現實。

“怎么了?”洛風問道。

“有,有鬼!”女人的聲音有些顫抖,原本紅暈的臉蛋變得蒼白。

她死死地盯著某個方向,仿佛看到了什么讓她害怕的恐怖場景。她看到了那個人偶,那個被她虐待過的人偶,此時正半搭拉在衣柜的隔間上層,它那扭曲的頭懸空吊著,只剩一邊眼珠的眼睛好死不死地正對著床的方向。

衣柜門開了,是什么時候打開的?她明明記得之前將門關上了,為什么現在又打開了?

“是,是你打開衣柜門的嗎?”女人艱難地問洛風,她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

“沒有啊。到底怎么了?”洛風愣愣地答道。

他看向女人目光的方向,看到了被破壞得不成樣子的人偶有些心疼,一絲冷意從他眼中閃過。這可是他的寶貝,是他的女朋友。

洛風是個孤兒,他有些社交恐懼,極少和人打交道,即便是在公司里,除了工作中必要的交流外,他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待著。從來不會參加同事間的聚會,聊天,所有集體活動他都盡量規避。在公司里他就是一個異類,他沒有朋友,沒有家人。

孤獨才是常態,他暗戀女人,但從來就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因為他知道,像自己這樣普通的男人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甚至讓她多看自己一眼都不可能。

她是那么耀眼,是公司里的精英,八面玲瓏,和任何人都聊得來。她還有一個帥氣的男朋友,就是公司里的趙經理,年少多金,風流倜儻。他們在一起簡直是郎才女貌,他們的結合成為了公司里的佳話。

洛風喜歡她,但也不僅僅是喜歡,甚至可以說是迷戀。某天,他偷偷在網上訂制了一款一比一比例的硅膠人偶,他毫不猶豫地把女人的照片發了過去。

昂貴的價格果然對得起這個人偶的做工,它的臉做得和女人極為相似,那天,洛風就迫不及待地交待了他的第一次。她在人偶的身上瘋狂地索取著,腦子里全是女人的模樣,他想象著女人在他胯下承歡的樣子,每一次都格外興奮。

從那天起,他便不再孤獨,他們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一起打游戲,一起洗澡。公司里有什么事,他都向它傾述。他知道它能聽見,甚至耳邊能夠聽到對方的回應。

它從來都不會拒絕,對洛風百般聽從,它是一個完美的戀人。

但是,這個承載了他許多快樂的人竟然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就像是失去了摯愛,他的內心在瘋狂地咆哮,他抱著殘破的人偶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眼里充滿了恨意。

(四)

窗外的月光順著窗戶斜照進房內,房里的燈光似乎黯淡了許多,女人感到一絲不真實感。

“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我錯了,以后再也不會碰其他的女人,你別生氣!”

“小雅,你放心,我會將你治好的,不要怕,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咯吱,咯吱!”空氣中傳出了磨牙聲。

洛風抱著殘缺的人偶,像是在和它說話,女人能真切感受到他發自內心的悲切,這讓她感到荒唐,它只是一具人偶,一個自己的替代品。這種夾雜著委屈,不解和鄙夷的情緒讓她短暫地忘記了恐懼。

女人撿起散落一地的衣服,將它們一件件地套在身上,旁邊的洛風還在自言自語,已然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這讓她感到了極大的侮辱。

“神經病,你們男人全是神經病,跟你的人偶過一輩子去吧!”

女人說完就要離開,猛然間她看到擱在洛風肩膀上的那人偶的臉上竟詭異地露出一個森然的冷笑,那是一個類似嘲諷的表情,是勝利者的蔑視,仿佛在說:“看吧,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我!他是我的!”

周圍的溫度似乎一下子降低了許多,在這炎熱的初夏她竟然感覺到絲絲涼意,女人打了個哆嗦,連連后退了幾步,此刻她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離開這里!

就在臨走前回眸的一剎那,人偶的臉上閃過一絲怨毒,這詭異的一幕嚇得女人肝膽欲裂,慌亂中被高跟鞋崴了腳,她就這樣一瘸一拐地離開了洛風的家。

棚戶區的環境并不好,這里沒有路燈,不過好在今晚的月亮很圓,黃色的月光讓她可以看清周圍的環境。前方是一條涌長的胡同,是離開這里的必經之路。

女人忍著腳下不時傳來的火辣辣劇痛,跛著腳艱難地向胡同里走去。

“咯吱!咯吱!”刺耳的磨牙聲又再一次傳入她的耳朵里,一滴冷汗從額頭滑落,女人加快了步伐。

盡管她已經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但此刻已然感覺這條胡同是那樣漫長,仿佛另一頭的出口對她來說遙不可及。女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卻依然沒有走出去。

“咯吱,咯吱!”磨牙聲越來越近,有什么東西在地下爬著,那東西的速度不快,因為它沒有了手和腳,僅僅靠著身體在地面上摩擦蠕動著往前移動。

恐懼,本能的恐懼促使她的心跳陡然加速,她感覺心臟快要跳出來。

“鬼,鬼,有鬼,求你放過我吧,我不是故意的!”女人轉過身緊閉著眼睛跪倒在地,對著前方猛地磕頭,雙腿間有滾燙的液體溢出。

半晌過后,前方沒有任何動靜,耳邊的磨牙聲也漸漸消失。女人睜開眼睛,臉色一喜,發現前方空無一物,什么都沒有。

她拍了拍胸脯,有些驚魂未定,不過剛才的一切或許是自己的幻覺,這世上怎么會有鬼?一定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在作祟,該死的洛風,明天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番。

女人這樣想著,從地上爬起來,一抬頭,一張扭曲的臉在她眼前逐漸放大。

“你要去哪呀?”

(五)

張小雅失蹤了,從十天前開始她便失去了蹤跡,警方接到報案,一開始并沒有當作一回事,立案之后便著手調查。

通過張小雅失蹤當晚的監控錄像軌跡,很快便將視線放在了一個叫洛風的單身男性身上。同時報案人也提供了一些線索,失蹤者在失蹤當晚曾經給他發過消息,說要去找這個叫洛風的男人。

而也正是從那晚過后,當事人便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徹底失去了聯系。監控中顯示,張小雅在當晚確實在洛風所居住的棚戶區附近出現過,卻沒有從棚戶區出來的監控畫面。

于是洛風便成了張小雅失蹤案的最大嫌疑人。

當警察找到他的時候,他還在公司里上班,從他疑惑的表情中,警方也無法判定張小雅的失蹤到底是否與他有關。因為他實在是太正常了,在面對警察時沒有絲毫慌亂,只是和正常人一樣在面對警察詢問時那種本能的畏懼和緊張。

“她,她確實來找過我,但是不久后便離開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怎么了,她出事了嗎?”洛風將頭埋得很低,社交恐懼使他無法正視對方的眼睛。

面對嫌疑人的反應,警方也無可奈何,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他們也無法采取任何強制的措施。他們提議洛風請假,然后去他家里看看,這是最快洗清嫌疑的辦法。

在打開房門的一剎那,幾位警員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腐臭味,他們捂住鼻子,險些嘔吐出來。

房間里的這種臭味對身為刑警的他們來說再熟悉不過,這分明就是人體自然腐爛后所形成的腐尸味,他們的臉色頓時驟變,意識到張小雅可能遇害了,而擁有最大嫌疑的洛風卻似乎毫無察覺。

“小雅,家里來客人了,快去倒幾杯水給幾位警官。”洛風進屋熟練地解開外套,放在門口的衣帽架上。

幾名警察的手按在了腰間的槍套上,警惕地看著平靜地洛風,他剛才喊的小雅難道是失蹤的張小雅?他沒有死,那屋子里的腐臭味又是怎么回事?他們實在無法想象一個正常人是如何在這樣惡臭的環境下生活的。

“別動,舉起手來!”一位警察舉起了搶,喝道。

洛風配合地舉起了雙手,露出不解的神色。很快他便被一名警察控制了下來,雙手別在身后,一雙手銬拷住了他的雙手。

“你們干什么,弄疼我了,小雅,小雅會不高興的。”

“小雅是誰,她在哪?”

“小雅是我的女朋友,你們別嚇著她了!”洛風滿臉擔憂,全然不顧自己此刻的處境,害怕小雅被警察嚇到。

一名老警察眼神示意之后,幾名年輕警察便戴上腳套和口罩在屋子里搜了起來。

很快臥室內便傳來了一聲驚呼,一個年輕警察慌亂地退出了房門,滿臉驚恐,扶著桌子吐了起來。

“你看到了什么,毛毛躁躁的,盡給我丟臉。”

老警察黑著臉,接過手下遞過來的腳套,緩緩朝著臥室走去。

(六)

老刑警推門進去,神色從容,他辦案多年,出過不少的現場,見過各種各樣的尸體,即便是再血腥的場景他也可以做到處變不驚,冷靜地面對。

入眼處并沒有什么慘不忍睹的血型畫面,反而是異常干凈,地板一塵不染,泛黃的瓷磚甚至都有些發亮,仿佛之前被拖洗了無數遍。里面只有一張床,一個衣柜。

衣柜門緊閉著,床上鋪著一張大紅色的被子,上面繡著一個大大的囍字,是那種常見的,結婚用的被子。被子平鋪在床上,上面微微隆起,一個人形的輪廓凸顯出來。

老刑警往前走了幾步,腳下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他走到床邊,用手掀開被子的一角。

這個動作有些緩慢,他甚至都有些錯覺,或許被子下的人還活著,他能聽到一絲微弱的呼吸聲。

一滴冷汗從眼角滑落,老刑警咬著嘴唇,自嘲地笑了笑,老子從警多年,什么樣的尸體沒見過?沒什么好擔心的,張小雅如果活著當然最好,哪怕是死了,也不過是一具尸體,他見得多了。

手上的動作猛地加速,整張被子都被他掀開,里面的東西一覽無余。

他倒吸一口涼氣,饒是他見多識廣,也被眼前的場景嚇得倒退了幾步,片刻后才緩過神來。

那是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甚至有些腫脹呈現巨人觀的尸體,也不完全是尸體。因為它的雙手雙腳都是人為縫合上去的,它的臉是一張人類的五官,被一層皮包裹著。他瞬間就判斷出那是一張完整的人皮,從頭部貫穿到整個軀干。

這是一個人偶!

他感覺心臟在快速跳動,腐爛的四肢散發出比之前濃了數倍的臭味,他忍著惡心,強撐著上前檢查。

人偶的嘴上畫著口紅,粗一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活人,它的眼眶里被放入了兩顆如死魚眼般發白的眼珠。四肢上腫脹的部位脹到一定的程度猛然炸裂,發出“噗呲,噗呲”的怪響。

這使得整個人偶全身都有了輕微的動作,就仿佛活過來了一樣,在床上扭動著。

“嘔!”終于,他實在是忍不住,逃出了臥室,和先前的小警員一樣,蹲在某個角落吐了出來。

“通,通知法醫,嘔!”他吩咐了一聲,又再一次吐了出來。

法醫很快就到了,在看到現場后,這名老法醫也連連驚嘆,說今天算是開了眼。從未見過有哪個兇手能變態到這個程度,他冷靜地驗著尸體,給出了初步判斷。

“死者為女性,三十歲左右,四肢高度腐爛,死亡時間大概在一星期左右,死亡原因不明,等帶回解剖室后再詳細檢驗。”

隨后他又往房間的地板和墻面噴灑魯米諾試劑,只見房間內到處都是藍紫色的熒光,這是曾經存在血液的痕跡。

順著臥室門往外有一條長長的拖痕,他順著這個痕跡往外擴散,一直持續到棚戶區的出口處那條胡同里。

“隊長,現在可以確定,這里是第一案發現場。”法醫沖著老刑警點頭,平靜地說道。

這一切的證據都指向洛風,這個看似木訥,不善交流的獨居男人身上。他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做?

(七)

“小雅,小雅去哪了?她在哪?”

詢問室里,老刑警臉色鐵青,他們已經連續提審了三個小時,但依然一無所獲。部分尸體殘肢臟器以及皮膚組織都在人偶的身上找到,與張小雅的DNA匹配成功。但還有一部分人體組織不知去向,兇器也未找到,更重要的是,完整證據鏈中的其中一環犯罪動機依舊不清楚,洛風為什么要殺張小雅?

“張小雅的頭顱去哪了?還不快說!”老刑警怒目圓睜,突然拍打桌面站了起來咆哮道。

“小雅,小雅她不是死了,她只是睡著了。”洛風被拍桌子的聲音嚇得抬起了頭,空洞的眼神重新聚焦,依然不肯交代。

“別裝了,你以為裝成這樣就能瞞過我們嗎?我告訴你,就憑現在掌握的證據,就算你不承認也無濟于事,還不如老實交代,免得受皮肉之苦。”老刑警陰沉著臉,惡狠狠地盯著洛風,仿佛要將他生生吞進去一樣。

“求求你們把小雅還給我,快還給我,她膽子很小,她不能沒有我。”突然洛風情緒變得激動,手腳上的鐐銬被他拉扯得叮當作響,手腕處由于劇烈的掙扎被勒出了一條深深的血痕。

他的脖子上一根根青筋凸顯出來,眼睛充血一片赤紅,就連固定住他的審判椅也有了些輕微的變形,隨后他兩眼翻白,身體劇烈抽搐,嘴巴吐出白沫,就這么昏迷了過去。

“媽的!”老刑警輕罵一聲。暗道不好,從對方的反應和狀態來看,搞不好是精神上有問題。

精神鑒定科的同事聞訊趕來,將洛風帶入了精神鑒定室。

在漫長的等待中,老刑警得到了一個最壞的結果。精神鑒定科的同事告訴他,洛風精神上有問題,有嚴重的精神病,從他的兜里也找到了一瓶精神病治療方面的藥物。

經過調查,洛風確實患有精神識別障礙,曾經在市郊區的青松康復中心治療過,后來病情有了好轉,再加上他的強烈要求,康復中心院長這才將他放了出來,恢復了自由。

眾所周知,精神病人犯罪是不用負法律責任的。老刑警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很快,洛風就被強制送進了政府掛鉤的精神病院,那里有專業的人嚴加看管,但這并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洛風,你別得意,我會一直盯著你的!”臨行前,老刑警瞪著洛風,惡狠狠道。

原本精神萎靡的洛風聽到這句話后突然轉過身,像是變了個人,兩眼浮現一絲陰柔,他朝著老刑警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將食指放在嘴邊,猩紅的舌頭在上面舔了舔。像極了一個正在挑逗男人的女人。

“媽的,他肯定是裝的!”老刑警的內心在咆哮。

即便案子就這樣結束了,老刑警也沒有放棄,因為他始終覺得洛風有問題,到底是問題出在哪兒,他也說不上來。

法醫又從洛風家里的小型攪拌機里提取到了張小雅的DNA,里面甚至還有幾根頭發,是張小雅的頭發,難道她丟失的頭顱就是這樣被攪碎了?

突然,老刑警的腦海里沒來由地浮現出一個畫面。洛風帶著一抹陰柔,將張小雅的頭顱放入攪拌機里碾成粉末,然后,他把那些粉末一點點吃進了嘴里,洛風的嘴角流出不可名狀的液體,他突然笑了,他笑得更嫵媚了。

他打了個激靈,隨后自言自語道:“難道,難道張小雅真的不是他殺的,而是······!”

(八)

“你說的這種情況或許還真有可能。”王教授從書架上找出一本書,上面全是英文。

“在美國加州曾經有一例精神病患者和你說的這個叫洛風的很相似,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精神類疾病,同時擁有人格分裂和戀物癖兩種疾病,一般情況下,主體是不知道第二人格存在的。但也有例外,因為戀物癖的原因,主體通過幻想,將心中的執念寄托在某一件事物身上,久而久之分離出的第二人格,主體能夠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并在感官層面上可以和第二人格的寄托物直接交流。”

“也就是說洛風或許真的擁有第二人格,而他口中的小雅就是這個第二人格,洛風主觀上并沒有殺害張小雅的意圖,真正的兇手是他的第二人格,那個叫小雅的女性人格?”老刑警面露喜色,猛拍了下大腿,興奮道。

“嗯,正是如此,不過即便清楚了這些,你們警方也無法讓他受到應有的制裁,無論是精神識別障礙還是人格分裂,這都屬于精神病的范疇,他無法和正常人一樣受到法律的審判。”王教授合上書頁,有些擔憂地看著老朋友,暗中長嘆一聲。

“和這件案子想比,我更擔心你現在的狀態。小雨已經去世十多年了,曾經的兇手也已經在精神病院里去世,你該放下了!身為警察,你比我更懂法律,不要讓執念成為你的拖累,你要往前看,那只是一場意外,這么多年,你也應該走出來了,你應該有新的生活!”

“昨晚我夢見小雨了,她哭著喊著說爸爸,你一定不要放過兇手,哪怕他是一名精神病患者,也不能放過他!”

王教授的話讓他陷入了痛苦的回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個瘋子手里拿著一把菜刀在人群中無差別地揮砍著,他放開了女兒的手,想要制服歹徒,但沒料到對方的力氣比他大了許多,一個不慎就掙脫了他的雙手。無情的刀落在了女兒的身上,連砍十刀,小雨渾身是血,痛苦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永遠忘不掉兇手在殺完人后被送往精神病院時那得意的表情。

“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她,就連報仇都做不到,我恨,我恨自己的無能!”老刑警的拳頭捏得嘎嘣作響,他陷入了某種癲狂的自責中。

三天后,張小雅死亡案件基本上已經結案,此案的一切線索和相關證物都靜靜地躺在證物室內,其中也包括了那具殘缺的人偶。

晚上十點,一位執勤的警員發現證物室的燈突然滅了,同時他聽到了里面有一些動靜。他打著手電筒進去查看,猛然間,他看到一個慘白的臉正向他靠近,再仔細看卻又看不到了。

“誰,是誰在那?”他大聲問道。

無人回答,此刻的證物室黑漆漆一片,他不由想到了白天同事們討論過張小雅死亡案件時關于人偶的描述,在他心中,這個人偶是個不祥之物,甚至有些邪性。想到這里,他開始有些害怕,剛才看到的那個模糊的人臉,似乎就是那個人偶的樣子!

等燈光再一次恢復時,他發現存放人偶的證物架上空空如也,他楞在了那,腳底生出一絲寒氣。

不會吧,它,它竟然活過來了?能自己跑出去?

(九)

“你看見我的小雅了嗎?”

“快看,有大灰機,嘿嘿,飛咯,飛咯,快系好安全帶,我們要起飛了!”

精神病院放風時間,洛風眼神呆滯,逮住一人便詢問對方有沒有見到小雅。對方卻沒有回答,反而雙手抓在空氣中,仿佛捏著方向盤,手給油門就興奮地往前奔去。

“飛咯,飛咯!好高好高啊,嘿嘿嘿!”

“神經病!”洛風撇撇嘴,又繼續尋找。

突然,在鐵網的某個角落里,那里有什么東西吸引住了他的目光,是小雅,小雅來找我了!

他開心地笑了,笑起來像個二十多歲的大孩子,一蹦一跳地就走了過去。小雅似乎在和他捉迷藏,每當他靠近的時候,小雅就又離他遠了一些。

漸漸地,他遠離了人群,小雅跑得很快,雖然沒有手腳,但她好像能瞬間移動一樣,身體拖著地面,一下就能竄出去好遠。

洛風也有些興奮,仿佛找到了魂,整個人都變得活躍了許多,他開始加速朝著小雅追去。

“我抓住你了,抓住你了,你別跑,小雅,我好想你!”洛風一個猛撲,眼看就要抓住,對方卻又往前移動了數米,堪堪躲過他的手。

他走進了一間屋子,那里有很濃的霉味,里面放滿了雜物。

洛風四下張望,臉色一驚,他看到小雅正在某個紙箱子的后面,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是你,你是那個警察!快放開小雅!”洛風一眼就認出了那人,正是之前辦案的老刑警。

“你的小雅現在在我手上,準備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老刑警的聲音很沙啞,凌亂的胡渣讓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他眼里布滿血絲,精神狀態很差。但他的眼神冰冷,臉上很平靜。

“你想干什么?”洛風問道。

老刑警淡定地將一瓶白酒澆在了人偶的身上,然后掏出打火機,銳利的目光一直盯著洛風。

“張小雅是不是被你殺的?”

“我沒有殺她,她就好好的在這里,為什么你們都說我殺了她?求求你放過她吧!”洛風一下子跪了下來,眼神急切,差點就哭了出來。

“那好,跟你的小雅說再見吧!”老刑警按下了打火機,微弱的火苗在一寸寸地靠近。

“住手,我叫你住手!”洛風的聲音突然變了,變得有些陌生,變得有些陰柔。

“她是我殺的!我嫉妒她,怨恨她,因為她,洛風竟然背叛了我,和她做出那等茍且之事,我豈能容她?”洛風露出猙獰的微笑,像一個怨婦,眼神陰狠。

“我是小雅,我不是她張小雅的替代品,她不過是一個婊子,一個讓人作嘔的輕浮女人,洛風只屬于我,他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從我手里奪走他!”洛風繼續說道,她咬牙切齒,最后竟大聲笑了起來。

“所以你吃掉了她的腦袋,想要徹底變成她?”

“是又如何?”

“可你終究不是她,你只不過是藏在洛風身體里的一個不起眼的意識,你甚至都無法擁有身體,你只是一個沒有根的靈魂!”老刑警嘲笑。

“現在我就當著洛風的面毀了你的軀殼,既然法律無法制裁你,那我就用自己的辦法來除掉你!”

老刑警眼神冷漠,打火機上的火苗已經快要落在人偶的身上。

“不要!”

“不要!”

同一個身體,發出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這是洛風和小雅同時在咆哮。

“劉警官,你再看看她是誰?”突然洛風冷靜了下來,露出一種高深莫測的微笑。

“其實,我們是同一種人,我們是一樣的。”

“爸爸!”老刑警的腦海中突然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那個聲音他無比熟悉,在夢里,他無數次聽到這個聲音。

“小雨?是你,你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他看到自己的手中抓著的是自己的女兒,頓時就將她放了下來,陷入極度的欣喜之中。因為他太想念她了,甚至都忘了現在的處境,只想好好地將她抱入懷里。

“小雨,我的乖小雨,爸爸好想你!”

“爸爸,我也好想你,我一個人好害怕,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好,爸爸不走了,爸爸陪你!”老刑警抱著女兒老淚縱橫。

“我說過,我們是同一種人,哈哈哈哈!”一個突兀的聲音打破了父女倆的溫情,老刑警將女兒拉到一邊,正想繼續點燃,卻發現人偶已經消失不見。

“我是警察,你是殺人犯,我們怎么可能一樣?”

“是嗎,那精神病院的那個叫洛寒的男人,不是你殺的嗎?小雨!”

空間陷入了死寂,兩個人,四個靈魂在無聲地對峙,老刑警突然蹲下了身子,從懷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放入嘴里,露出一絲天真甜美的微笑。

“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因為他是我父親呀,小妹妹!”洛風的聲音突然變了回來,變成了和先前一樣正常的聲音。

(十)

與此同時,某個書房里正響起激昂的音樂,老式碟片機純正的聲音讓男人沉醉其中,優雅的背影隨著交響樂翩翩起舞,他的手上提著兩個提線人偶,人偶的臉上戴著面具,隨著他的動作在相互碰撞,配合著忽高忽低的音樂,它們似乎活了過來,一層層面具被揭開,人偶間的斗爭也愈發激烈。

突然,監控畫面里傳來一聲刺耳的槍聲,這個聲音打破了書房內和諧的舞蹈。隨著這聲槍響,音樂戛然而止,男人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他有些興致闌珊,失望地將手中的人偶丟在了地上,就像扔垃圾一樣隨意。

人偶倒地,四分五裂,臉上的面具被摔碎,露出了本來的面目,它們遍體麟傷,它們由一件藝術品變為了毫無價值的垃圾。

“人性終究是丑陋的,過分的執念會喚醒沉睡的惡魔,它們最終還是沒能承受考驗。”

男人自言自語,斜靠在舒適的躺椅上,搖晃著高腳杯里的紅酒,然后細細品嘗。

一陣風吹過,書桌上的檔案被翻開,最上面寫著一句話:“我們每個人都有病,是生存還是毀滅?”

厚厚的檔案本記錄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洛寒,劉合一,張小雅,洛風。”以及一些更老舊的治療檔案頁面被風不斷翻開。

“滴滴滴!”電腦上響起了消息提示。

那是一個血紅色的商品售賣店鋪,上面提示有人下單。

“看來,又有新的實驗對象了!”

男人的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微笑,他種下一顆執念的種子,靜待發芽!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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