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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最后一天

字數：2906

時間：2016-9-26

1.

看著掛在墻上的倒計時牌，藍字寫著距離高考還有××天，紅筆清晰地在××處寫上了10。我盯著那個數字的0看了好久，總覺得透過圓心我能看到自己的未來。

我進入大學，和袁小麗形影不離，我們都選擇了英語專業，一起在冬天的街頭呵著氣，暖著彼此的手，吃著烤地瓜，她吃瓤，我吃皮兒。

我肯定會逃課，會遇上一個很愛點名的講師，然后她就給我打電話通風報信兒，我著急忙慌地趕到教室，氣喘吁吁地跟老師解釋著我因為肚子痛而去洗手間蹲了一個半小時才錯過了他大部分的課。然后我還得裝著痛心疾首，惋惜不已的樣子，就跟我買彩票差了一個數而跟千萬大獎失之交臂似的。

我們還會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情，我越想越遠，想象著我們畢業后還在一起，那年我們二十二三歲，又過了三年，我們二十五六歲……

那個圓心開始旋轉了起來，我躺在床上，感到眩暈，那是一種讓人心里感到悸動，卻又想跟著一直旋轉下去的欲望。圓心很小，像個針眼，我守在旁邊朝里面窺探，每過一天，圓心就像被什么東西撐大一些。

它會慢慢大到讓我能伸過一只手、一條胳膊、一個腦袋、肩膀，直到十天之后，我的整個身體就能夠穿過去，袁小麗一定會在那邊等著我，她一定會的。

這十天里，我越來越覺得自己過得像個犯人，還是那種快要秋后問斬的死囚。因為，我現在吃的每頓飯都很豐盛，都好像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頓。

我爸媽把他們從報紙上學來的高考考生推薦食譜原封不動地搬上了餐桌，一個勁兒地把豬蹄兒、香菇還有雞胸肉往我碗里夾，讓我多吃點兒。

我和他們開玩笑說：“我吃，我吃，吃飽了好上路?！?/p>

“這孩子，別胡說八道的，就要高考了，說這么不吉利的話，快點呸呸呸！”他們聽完就急了。

在聽到我象征性地發出了吐吐沫的聲音后，他們又心滿意足地往我碗里夾菜了。

他們之間的斗嘴也越來越頻繁了。

“哎，你怎么給小和燉這個？人家都說了考生不能吃太油的東西，趕緊重做?！睆N房里又傳來了我媽數落我爸的聲音。

“你懂什么？這是給小和補充能量，卡路里懂不懂，熱量不夠也是不行的！”

“現在都快五月底了，你還嫌天兒不夠熱是不是？補充什么熱量，再把孩子給熱中暑了！”

接著那邊就傳來了“吧嗒”、“嘩啦”的聲響，我媽把燃氣灶關了，然后把我爸燉的不知道什么能補充熱量的東西給倒進了下水道。

“唉，便宜那些耗子了！”我在心里惋惜。

2.

高考真是一場讓全家人都如臨大敵的戰爭！

我從來都沒見過他們這樣手忙腳亂，還有一個多星期，他們就開始一遍遍地叮囑我別忘了帶準考證、文具，每天都要給我灌兩碗綠豆湯，說是敗火。

可是，我壓根兒就沒火，喝得我臉都快綠了，渾身透著一股清心寡欲的勁兒。

2.

夏日的氣息迎面撲來，萬物的色彩在一片強烈的陽光下濃重了起來，我總感覺，夏天的一切都比其他季節里顯得清晰、立體和真實。

6月3號，我在西城中學只剩最后八節課，過了今天，我和它僅寸的一點關系就是我還會來這里參加兩天半的高考，然后拿成績單，填報志愿這些瑣碎的事情了。

郭老師宣布上課，袁小麗清脆地喊了一聲“起立”，我聽她們“一唱一和”足足聽了三年，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郭老師發給了我們洗出來的畢業照，這是在兩周前就照好的。我仔細端詳著照片上面的54個人，大多數都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要我說畢業照就該等到錄取通知書發下后再拍，高考之前誰能發自內心地沖著鏡頭傻笑？

一齊發下來的還有我們的高中畢業證，紅色的小本子上面蓋著方校長的印章，“成績合格，準許畢業”幾個字最為醒目，像三年時光凝結成的一個休止符，在紙上跳動著。

我們每個人都和郭老師單獨合了張影，她也真夠累的，用同一條準繩管了我們一千多個日夜，末了還是得一個一個地送別。

其他老師表現得倒是很平靜，至少表面上是這樣，他們充分利用了這最后的四十五分鐘，又強調了一遍那些“即使不會做，靠寫套話也能拿分”的技巧。接下來的時間，就留給了我們互相道別了。

奇怪的是，誰都沒買同學錄，可能，大家覺得那應該是幼稚的小學生和初中生才會買的東西。初三畢業時，馮靜買了一本封皮上印著一段我理解起來有些費勁的英文的同學錄，金屬的環鎖泛著光，讓它顯得很厚重。

她第一個拿來讓我寫，我在姓名那一欄鄭重其事地寫上了“馮靜的朋友楊小和”，又仔仔細細地把星座、血型、身高、體重、寄語等內容填好。即使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血型是什么，也還是填了個O（后來事實證明果然是O），我覺得她讓我做的任何事，我都要做完整。

她在J市中學的日子也只剩下今天了，此時的她還會讓別人給她填同學錄嗎？第一個填的人還是男生嗎？

3.

關于馮靜的回憶只在我腦海里停留了不到一分鐘就被袁小麗取代了，因為她距離我只有10米，她現在才是我觸手可及的人。三年前，我肯定沒有想到今天我們之間出現的會是這樣一番場景，她安靜地坐在座位上，我安靜地看著她的背影。

有人已經開始請同學在自己穿的校服上簽名了，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其他人紛紛效仿。我看了一眼自己的白T恤，還是沒能下定決心讓別人用中性筆“糟?！彼Ｓ谑?，剛到中午，我發了瘋似地蹬著自行車往家趕去。

一進門，我就央求我媽把西城的秋季校服上衣給找出來，那是一件運動裝，滌綸的，更適合用來簽名。我媽拗不過我，翻箱倒柜地終于找了出來，我一把抓過來塞進了書包，隨后又發了狂似地騎車回到了西城。

“袁小麗，”我努力地調整呼吸，好遮掩自己連續蹬了40分鐘自行車后的狼狽樣兒，“在我的校服上簽個名兒吧?！?/p>

“好?。　彼芡纯斓亟舆^了那件秋季校服，抬筆在背面寫下了她的名字。

我把校服正過來鋪在了課桌上，“正面也簽一個，哎，不對不對，不是寫在領子那里，你要寫在……寫在校服的左邊，哪邊是左啊？那是右！你左右不分??？”

在我的“指揮”下，她總算簽對了地方，左邊是人心臟的位置。

我如獲至寶地捧著校服，又把它塞回了書包里，徐春殷跑了過來大喊著：“楊小和，來，表哥給你簽一個！”

“簽吧！”我從桌洞里找出一張被擠壓得面目全非的試卷，給了他。

“我要簽在你校服上。”他拽掉了筆帽兒，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不行?！蔽覕蒯斀罔F地拒絕了他。

他不滿地抗議著：“你偏心！憑什么袁小麗能簽？”

“校服上滿了，沒地兒了，就這一張紙，你愛簽不簽。”雖然校服上只有三個字，還有很大的空白，但在我眼里，就是滿了。他氣急敗壞地用筆使勁在試卷上劃拉了起來，結果用力過猛，把試卷戳了個窟窿，他一把奪了過去，三下五除二把它團成了個球，一腳踢飛了。

4.

不到四點，學校就“清場”了。我們收拾好了所有的個人物品，像逃難似地提著大包小包走出了校園。西城的電動門又一次緩緩地關上了，門口執勤的級部主任也沒再跟出校門不下自行車的學生較真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統統放行。

中考前，我收拾好了所有的書籍資料，然后把它們全部低價賣給了一個收廢品的。這次，我攢的東西比那次沉多了，但我一樣都舍不得丟掉。我右手費力地提著足有四十斤的書包，兩個胳膊的腋下夾著兩摞不斷滑落的書艱難地走在馬路上，那樣子一定滑稽極了。

我想起了昨晚吃的鴨蛋，當我用筷子挑出紅心兒的蛋黃兒時，頓時感覺滿心歡心，覺得它肯定會充滿咸鮮的滋味兒，可是抿進嘴里才發現淡得難以下咽。就像我在西城中學的最后一天沒什么波瀾，更沒有《最后一課》里那么復雜的背景和情感。

不過，我還是知足的，至少我得到了“袁小麗”，即使只是個名字，我也會一直把它掛在衣柜里第六十四章 半價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