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門齋私鈔(八):《出神》

二〇一三年 八月十九日 星期一

《明天下雨》,《出神》,劉天昭

頁321:

下午去電影學院認識芳芳的攝影師朋友。又是一個精力充沛日程充滿的人。看得自己都心驚。看她拍的那些照片,覺得有時代的芬芳。雖然她都會說什么什么很丑,然后很想拍。又覺得那種警惕心,總是在跳動。不在你這兒,就在我這兒。又覺得照片啊,一下一下,一張一張,帶來的感受還是,都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難免一驚。之后再仔細的看的話,又經常地,就都在它這的故事最外面,罩著一層因為偶然的孤單。

所有故事都是它自己的障礙,那樣的。

回來正趕上下班高峰,一直小小地堵著,也就那樣。看好多在自行車上的人,還有公共汽車上的人,還有別的車上的人。想著剛看的那些照片,就越發地覺得不能仔細想,仔細想一個一個都是無底洞。

芳芳明兒就回了。回來路上想,為什么要四處跑呢,哪一個地方都復雜到了我們折騰一輩子窮盡了精力仍然要被它淹沒的程度啊。可是就是在四處亂跑,布朗運動一樣的,四處亂跑。

《一雙鞋子》

頁319:

一個特別大的商場,里面有復雜的扶梯系統,搞復雜的返券活動,很容易迷路。褲子們又都要改褲長,改褲長的地方藏在一個很隱蔽很難找的角落。

我讓二姐和媽媽在買鞋的地方坐著等,我飛速地在人群和貨物中走,想起了韓國電視劇里的一場。金喜善說,要是都不能給媽媽您拌飯,生女兒還有什么用呢?其時金喜善正把她拌的飯推給她對面的媽媽,她們母女倆正在意見不和中。

爸爸媽媽對新買的東西全部很喜歡,媽媽對新鞋尤其喜歡,墊上了新鞋墊穿上,還跺跺腳。媽媽說,我這輩子都沒穿過這么好的鞋,又輕又軟,還暖和,還舒服,還好看。爸爸說,行啊,辛苦一輩子了,還不穿雙好鞋。

爸爸媽媽常說的一輩子啊,我總是不敢往詳細里想象。說多了聽著就很平常了,可是我老不敢想他們說的時候,是不是每說一次就真的在心里快進了一遍,這一輩子的電影啊。

案:

余光中寫過一篇文章《中文的常態與變態》,著力批判中文的西化,我們不便揣度余先生的動機,要是我的話肯定是因為看不順眼寫文章罵罵也痛快些,余先生可能有感于中文生態的破壞而痛心疾首挽狂瀾于既倒也說不定(你看,我并不是寫不出這么又臭又長的句子)。這篇文章,舉的一些惡心變態的栗子,毫無疑問,我也寫過,比如“白話文所以啰嗦而軟弱,虛字太多是一大原因,而用得最濫的虛字正是‘的’。學會少用‘的’字之道,恐怕是白話文作家的第一課吧。”,“的”字我是用過不少的,目前來看,似乎也很難改正。(另有人認為,中文的抑揚頓挫節奏感全靠的字支撐,很久前不小心看到的,等我哪天有空把他搜出來,你看,我又用了的。)“的”只是千萬個漢語歐化栗子中的一個栗子,可能,還不是那個最惡心的栗子。另外還有一個英雄,痛詆漢語名詞的復數變化,比如人們,我的按語本來是要說他的,等我把他搜出來。“人們”確實很俗,我高三的班主任,黃凱哥(買糕的,忘了他的名字了)有一次不小心說了人們云云,即使反應過來,“人們”還是太俗了。劉天昭的“褲子們”也許是唯一的例外,也許是因為褲子比人好玩呢?后面,確切說在《出神》的前面,還有一個總們的栗子,也寫得很有趣:

我旁邊的一桌人,三個男的,在說臺灣的公司在內地,如何如何。說宏基(案:原文為宏基,是宏碁吧?人家創始人可是要下一盤很大很大的棋),又說互聯網,又說那個弄橡膠的那個王什么。就跟女人在一起說張曼玉似的。后來來了一個穿修長黑大衣的,短頭發臉色勻凈的中年女人。大家都站起來,邱總白總張總的。總們坐下,我聽見女人說,檸檬紅茶。

《二樓的阿姨》

頁310:

二姐打電話,我一拿起來她就說:

我生病了,躺在床上,外面下大雨,家里沒有吃的。

我就大笑起來,覺得這幾句話可真是有表現力啊。

去年秋天 ,國慶假期之后,九號或者十號,晚上,有人敲門。問是誰啊,答說,樓下的。又問,怎么了,漏水了么還是?答說,不是,樓下的,送點東西。

就背叛了媽媽和姐姐們的叮囑,開了門。她領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拎著一個裝得滿滿的塑料口袋,站在門口。我請她進來,在客廳里坐下。那時候廳里的燈還沒有修好,借著屋子里的光,非常地暗。

阿姨是來送水果的,她假期去郊區親戚家在果園里摘下來的海棠果和香水梨。她這么解釋的時候,為自己的唐突尷尬著。我就亢奮著熱情。

《網絡的速度》

頁315:

控制著我處理信息的節奏,這個節奏改變了我的精神面貌。

結果是,我現在像個傻子一樣。

案:

狄蘭·托馬斯《通過綠色導火索催開花朵的力量》首句就是“通過綠色導火索催開花朵的力量”。

我看到“控制著我處理信息的節奏”,一下子就想到狄蘭的詩。

頁315:

電腦不支了,出去買水果。一個白軟瘦長的年輕姑娘,跟他男朋友說,人家要吃梨。她男朋友說,明天再買,噢。她說,不嘛,人家要吃梨。哎,你這梨怎么賣啊,哪種甜啊。

最后他男朋友給她買了一個梨。拎在手里,他說,X,一個梨要兩塊錢!

《一夜的屈原》

頁314:

昨天九點多就去睡了。一整夜都在寫一本奔騰浩蕩、瑰麗悲傷的大書。句句都是余幼好此奇服兮必將愁苦而窮究的語氣。醒過來的時候看得出窗簾那邊的光還是陰灰的,就瞪瞪躺著,當真是身心俱疲。

睡時候寫的話一句都想不起來,人像被濃釅的痛楚浸過的泡菜,每個細胞里都是失去了記憶追索不到理由的悲傷,像是悲傷的尸體。

終于起來去洗澡,出來看見窗上蒙著乳白的霧。

案:

“每個細胞里都是失去了記憶追索不到理由的悲傷,像是悲傷的尸體”,我讀的時候,竟然沒笑?

不能讓人原諒了。

《深居簡出》

頁312:

早上被郵件說深居簡出,很得意,沒想到自己的生活境界原來這么高的呢。

案:

我也想不到。

同上:

送她出去,在小區里走。外面一點都不冷,沒有風,不太晴,但是一點都不冷。我在一叢灌木那里站住,說要不我們站一會兒,就像兩個不樂意回家的中學生那樣。她說中學生都該叫我們阿姨了。

一個穿運動校服扎馬尾辮的小姑娘走過來,手里端著一個小白塑料花盆,花盆上浮擺了一根兩岔的小棵蘆薈。我說回家種蘆薈呢。已經走過去的小姑娘拿著花盆的手往上舉了舉。

《孔雀翎》

頁311:

雨過天晴的中午,光纖像是一個,同樣是雨過天晴的、夏天的、暑假里的傍晚。

夜里那些被路燈照亮的芒針,迎著眼睛奔上來,它們密集、急速、晶瑩、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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