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段教郁白那種在虎口上抹鹽，然后捏著檸檬，端著龍舌蘭酒，讓舔喝咬的動作一氣呵成的飲法。

他們在租來的手劃船里喝的，夏夜晚上的湖面，黑色的反光點點波動，郁白脫了細帶子的高跟涼鞋，把腳伸進湖水里，咯咯地笑。

上了岸已是深夜，也不肯穿上鞋，就光著腳，一手拉著他一手提著兩只鞋，搖搖晃晃走在寂靜的胡同里，一只白尾巴尖的小貓踩著他們的影子，輕快地橫穿而過。小段拉住郁白用力接吻，檸檬、龍舌蘭酒的味道，舔過嘴角的時候，還有一點點的咸。

吻的時間太長，分開的時候，郁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郁白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時間已經是十年之后。睜開眼，胡同、夏夜、小段、白尾巴尖的小貓，都消失了，她粘在超市生鮮臺前，握著一只淡黃的檸檬，不知不覺，握得有些太用力，香氣像是被擠出來，若有若無，隨著她的深呼吸，填滿胸口。

回憶是伏兵，總殺個措手不及。

郁白伸手扯下一個塑料袋，把已經有些溫熱的檸檬裝進去。

時間浪淘沙，仿佛把那關系轉惡后的互相傷害、惡形惡狀都蕩滌了，剩下的都是砂礫里閃閃發光的寶石。

騙你說，你看，曾經多美好？

好個鬼！郁白從臺上又揀出一個檸檬扔進袋子里，也從記憶中揀出自己站在小段家樓下，看著他和那個女人牽手出來的瞬間。

反擊回去。記憶這個大騙子。

之后又是玩了多少年不會厭煩的游戲，郁白拿起一個檸檬，放在鼻下深深一嗅，問自己，再相遇，會如何。

要么就縱使相逢應不識，識了也裝不識，冷著臉無視小段的打量，擦肩而過。

要么就是熱絡相對，他也帶著妻兒么？自己會笑著彎下腰，逗弄著小孩說，我是你爸爸的一個老朋友。

要么就快步上前去一個耳光吧，其實早不想打了，就算是給當年那個尋死覓活的自己的補償。

要么就坦然一點吧，大女人風度，淡然地問問，你媽媽還好嗎？對，就問這個，點提著曾經的滄海桑田。

要么就，要么就......郁白才發現，自己已經挑了太多檸檬，也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時候。

笑著自己無聊，要把多余的放回去，余光中卻瞥見一男一女正站在旁邊的臺邊挑火龍果。

那男人的側面，分明就是小段——

砰！

等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郁白才發現自己已經慌亂地跑了好遠，正站在賣日用品的柜臺前，心如擂鼓，頭昏眼花，手心全是冷汗。

終于忍不住笑起來，設想了那么多年那么多種重逢，其實還是那個會奪路而逃的自己，而已，而已。笑出了眼淚。

有個路過的阿姨，推著購物車，打量著蹲在地上笑著抹眼淚的郁白，沒敢走進這一道。

。。。。。。

生鮮柜那邊，倒是有個男人彎腰，撿起了莫名其妙滾落到自己腳邊的檸檬。

黃澄澄，散發淡淡芬芳的檸檬，讓他想起某年夏天的夜晚，在租來的游船上，教一個女孩喝龍舌蘭的往事。

旁邊的女朋友看到他手里的檸檬，說，檸檬就不要買啦，又沒人吃。

他把檸檬放了回去。

但直到回家，還是會下意識抬手嗅一嗅，指間殘留淡淡一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