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在武漢上學的時候,漢口江灘那里有上世紀屬于那段歷史的老建筑,烽火連天的那幾十年,動蕩不堪的歲月都在那里依稀可見,承載的不僅僅是那一片江灘的記憶,更是那些年月的武漢人的記憶。但是承載我自己記憶的,卻是爺爺家里那一座三間土胚房。
咿呀學語蹣跚學步的時候,爸媽上班都比較忙,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呆在爺爺家,那時候我就喜歡光著腳在屋子外面的小院子里面玩耍,院子的角落有一顆非常粗壯的楸樹,上面有一個一米多高的疤痕,是有一年被一輛失控的拖拉機撞脫落了,所以即使在炎熱的夏天,院子里面也都是比較涼爽的,爺爺就最喜歡拿著一把棕樹葉兒做成的扇子,一面給我們講一些老故事,一面享受這院子里面的習習涼風。
廚房總是家里最有特色的一個地方,尤其是有一根黑色的煙囪在房頂上面呼吸,時不時的還會露出一點口風來回嗆我們一下,靠著土胚墻的那一面早都被熏得硬邦邦的了,硬的像爺爺的脊梁一樣,可能是每一寸土胚里面都被煙灰侵染了吧。除了土胚墻,還有土灶,土灶舊鐵鍋燒出來的飯菜總是最香的,也許就是那顆煙囪上面的煙灰抖落給飯菜加了一點料,不僅僅是我,還是小時候的爸爸,也就是靠著這一方土灶一口老鍋生存下來。
可能小時候有多動癥吧,看見什么東西都喜歡動動小手去扣一扣;正好墻上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有一些麥秸稻草什么的冒出來,我就彎著小指甲摳呀摳,后來就問爺爺,為啥這墻里面都是稻草麥秸啊,爺爺說,泥巴都是軟蛋貨,加點稻草就能牢靠一些,夯實了,晾干了,才能頂大梁。
爺爺家背后有一家鄰居,靠水渠的那面墻已經傾斜的非常厲害了,但是后面用三根木樁頂起來,卻也是過了有些年頭,爺爺說,那時候這家人修不起房子,只能用木頭頂,卻沒想到,這一頂就頂了七八年,卻也都能相安無事的過來了;前些日子姐姐結婚回老家的時候,那家鄰居已經修了新房子了,挺漂亮的三層小洋房,爺爺說那三根木樁子做了門框,土胚墻都澆了地基填了土了。它頂起了自己的最后的那么一點脊梁,雖然深埋在地下,總是守候這一家人一輩子了。
爺爺說他住不慣我們這里的樓房,總是感覺呼吸不上來,夏天太悶,冬天太緊,還是老土胚好,冬暖夏涼;我想,那些泥土和爺爺一起從土地里走出來,經過年代的風雨,也許他們的呼吸早就順承在一起了,只是我們還不能了解,幾方土胚,早就不是遮風避雨這么簡單,即使是在墻上隨便摳下來一團,那都是有魄力的泥土,即使是混在水里,它們也都是顆顆分明,不予同流合污的。
這些土胚墻都是看起來弱不禁風,可是骨子里面都非常堅韌,冬暖夏涼的性格像極了他們那一輩人,即使是像泥土糊成的生命,也要用稻草麥秸填滿生活,時不時的還要冒出頭來,充實著自己的每一個角落,即使是土胚房子風雨飄搖轟然倒塌,他們也可以用雙手再捏出一個未來,夯實之后,便是又一種新生活。
爺爺那個村子里面,一家又一家的新房聳然起立,只是我們老家的那一片兒土胚都一直還在,爺爺口說那都是祖上留下來的東西,輕易不動,要壓根用的。其實我們了解,在中國的土地上生活了八十多年的他,脊梁早就直挺挺的靠在土胚墻上面了,嵌在那里絲毫都不能動搖,他習慣不了城市,習慣不了水泥,習慣不了我們這個悶熱而又喧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