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
我在城墻上騎車,掠過腳下的每一塊青磚,不敢打擾。
從南門方向順時針出發,第一站是西城門,又叫安定門,那是日落的方向。
此時,我的左手邊晚霞絢爛,右手邊磚瓦不語。
城里的老房子規整有序,像是地面上的兵馬俑。馬路上車流不息,行人交錯,原來這里也有晚高峰。小巷子里,是不平整的青石路,有背著書包的小孩子,有提著菜籃的老人,還有吆喝著的攤販。夕陽把這一番景象映襯得溫暖而緩慢。
古城的生活細節毫無遮掩地展現在我面前,這讓我感動:我匆匆路過,他卻愿坦誠相待,擁我入懷,帶著土地的氣味和久違的溫暖。你若接納,我愿皈依。
像是被召喚著,我把車扔在一邊,面向古城的方向站立,雙手合十,連呼吸都變得靜默。車馬繼續川流,行人依舊奔波,惟祈求時間靜止,容許我更加貪戀這一刻。
美好的事物一般有兩個特點,來之不易和稍縱即逝。
當我不再匆忙趕路,巨大的空虛感襲來。還有寒冷。我感覺到背后的夕陽正在與我告別。他的包容帶著博愛,他對每個人都如此溫暖,公平到讓我不甘。
這是2012年的最后一個黃昏,這是我留在西安的最后一晚。
又是一陣寒風吹過,那個軟弱的我,終于哭了出來。
「老人」
我在那個黃昏遇見西安,就像在公園里邂逅一位老人。
他獨自坐在長椅上,戴著藏藍色棉線條紋帽子,穿著臃腫的棉衣,棉衣里藏著圍巾。他一只手拄著拐杖,另一只手插進口袋。這景象并不稀奇,在北方冬天的每個城市。
我走過去,坐在他身旁,試圖與他交談。他沒有理我,像是和長椅融為一體,偶爾用遙遠的方言喃喃幾句,聽不懂。一陣風吹來,我縮了縮脖子,幾片枯黃的樹葉掉落在腳下,他仍舊沒有動彈。
我順著他的目光尋去,那是歡笑聲傳來的方向。有幾個孩子在秋千旁玩耍,正是我小時候也玩過的那種。他目光渾濁,滿臉皺紋,看不清表情,但心里是喜悅的,我想。
此時我正坐在他身旁,但他的世界與我無關。他的生活如鐘擺般有序進行,千百年來不停歇,我肆意闖入已是冒犯,被包容更是榮幸,要如何奢求接納。
生活中這種咫尺天涯的距離感如空氣般理所當然地無處不在。
「枯枝」
西安處處透著凝重的氣息,在肅殺的冬天尤甚。我望見灰白色的天空下,再繁盛的枝丫因為沒有葉子,也顯得倉惶無助。
再美好的城市終會面臨冬天,沒有生命色彩點染的季節方顯城市本來面目。
我已厭倦用文藝的薄紗一葉障目,用矯情的借口十指不沾泥。貪食人間煙火就不要嫌塵世污濁,這是公平到令人發指的法則。我要到那黃沙漫天的荒涼之地,去看那歷史留下的累累傷痕,這是與時間對抗的證據,是古城不言不語的驕傲。存在就是勝利。
你說我本不必這么辛苦,一個人奔波在外。
喧囂的快樂,依附性的陪伴,打了雞血的希望和自我蒙蔽的信仰,可以暫時逃避龜縮,卻不能徹底解決問題。何不去相信,世界都是絕望的,信仰都是虛無的,人生注定孤獨,生活無盡痛苦。
攙扶和陪伴是短暫的休憩,我愿真心對待每一位路人。但漫長的孤寂是我終究要走的路,每個人都要走的路。
去爭取獨立,而不是爭取自由。
[歸檔]
過了很久之后才去回憶那次旅行,模糊了細節,忘記了不快,只剩下朦朧的色塊。
2012年12月31日,西安,我在古城墻上看日落,西風摻雜著羊肉的膻腥味飄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