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是山,水是水——天姥山憶古

宋代禪宗大師青原行思曾提出,參禪有三重境界:

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禪中徹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時間:2017.4.30 13:13

坐標:浙江臺州·白塔鎮·神仙居景區·山頂索道站附近

場景:簡某閑坐在一處石頭斜坡上,望著遠處的一道山峰出神……

上來一個多小時了,此時已是晚春臨夏的時節,大自然漸漸有了夏天的氣勢。正午的陽光已迫不及待地熱烈起來,山風陣陣,舒爽宜人,很快就把汗濕的衣衫吹干了。

景區內的游客烏泱泱一片,剛才的登山步道又窄又陡,人流擁擠中,只好排著隊走;這一路順著樹林在山中輾轉,隨時避讓人群,好不壓抑!

等上得山來,視野終于開闊,找了個因攀爬不便而清靜的高處,一邊吃冰激凌,一邊等還在山下排隊坐纜車的大部隊。冰激凌含進嘴里,試著調整相機的角度,略微翻轉,讓相機自下而上傾斜,取景器里勉強可以避開底下的人頭攢動,上方才能擠進一角藍藍的天空和幾絲淡淡的白云。

胡亂摁了幾張,陽光直射下的顯示屏看不真切,無法檢驗拍攝效果!不得已放下相機,繼而百無聊賴盯著山峰發呆……

江浙一帶的山,大都植被豐富。原本以山奇、石奇、峰奇、崖亦奇而聞名的天姥山(神仙居古名天姥山),披著厚厚的各類草木,像是被修圖軟件加了濾鏡,只剩下深深淺淺一碼色的綠;又像頂著個毛絨絨的綠蓋頭,巍峨氣勢全無!

看著看著,目光就被遠處一道高高聳立的獨特山峰吸引,此峰兀然獨立于山脈之中,與旁邊的同脈前后相錯出景深之勢。整體大致為柱狀,底部敦實穩定,緩緩向上收攏至八分,驟然而合,兩側以60度陡坡急上,至頂部則勢竭而緩,最后勾勒出一個圓弧狀的山頂…

圖片發自簡書App

我瞪著它,努力思索記憶里的景點介紹:這到底是迎客山神?觀音巖?還是如來像?看著都有點像,又都有點似是而非的疑惑!

愣了半天,思而不解,好不氣惱!這里原本都是自然形成的景觀,非要整出100多個景點干嘛?全國各大名山,景點起名如出一轍,不是觀音就是佛,人物離不了四大名著,動物逃不出十二生肖,實在是無趣之極……

說到四大名著,沒來由想起豬八戒巡山那一段,這呆子偷懶睡覺,又怕被猴哥揍,就編了段說辭:“師兄問我什么山,我就回答石頭山;師兄問我什么洞,我就說是石頭洞……”

老豬呆萌又實在,說的都是大白話,在其眼里,山是山來水是水,一派天然!

人類文明之始,入世之初,大抵也是這樣看待周圍的世界,所見即所得,簡單又明了!

由具體而抽象,是人們認識事物的一般規律,待得倉廩殷實,自然就會生出別樣的情懷。

于是,李白在《夢游天姥吟留別》里,飄逸瀟灑如同武林高手:

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

而夢境中的青山碧水徒然被美顏成了:

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

至此,看山已不再是山,看水亦不再是水,半夢半醒間,豪情萬丈:

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

小時候背這首詩背得吐血,成年后才慢慢領會詩仙在出世與入仕之間的掙扎,以及凌云壯志被現實擊得粉碎的苦楚。

古時候若有微信,那么朋友圈里的必然是謫仙人,風流倜儻,生活中的卻是醉漢李,失意落寞!

少年天才 “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 ”《上安州裴長史書》

——然其家世、家族皆為謎,因出身問題,連參加科舉考試的資格都沒有。

不吝錢財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樂府·將進酒》

——卻在三十歲正當年時,窮困潦倒于長安街頭,與市井之徒相伴。

孤傲清高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夢游天姥吟留別》

——但又不得不夸贊楊貴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清平調》。寓居玉真公主別館時,恭祝公主入道成仙 “幾時入少室,王母應相逢”《玉真仙人詞》。

滿腔抱負 “ 寰區大定,海縣清一”《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

——空嘆其供奉翰林,不過是唐玄宗宴請郊游時賦詩作興的專用文人……

盛唐是歷史的盛唐,詩仙是后人的詩仙,

天地間孑然一身,是郁郁不得志的人生……

相比之下,王維活得遠沒有那般糾結。和李白同年出生,又幾乎同年去世的王維,父母皆望族,狀元及第,官至尚書右丞。一生詩作300多首,其中170多首為禪詩,故有詩佛之稱!王維的母親贈兒 “ 凈 靜 境 ” 三字,于是淡泊的心性貫穿了詩人半官半隱的一生。

同樣的風景,在王維的筆下簡約質樸,意境悠長。

王維筆下的山,是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靜謐安寧!

王維筆下的水,是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漢江臨泛》,空曠淡遠!

王維筆下的花草,是 “桃紅復言宿雨,柳綠更帶青煙” 《田園樂七首》,生機盎然!

王維筆下的沙漠,是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使至塞上》,戚然壯美!

思念故鄉,是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雜詩三首》,殷殷細問;

送別友人,是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送元二使安西》,切切叮嚀……

落筆空靈飄逸,簡潔至極。待其“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終南別業》,應已徹悟禪理最終境界 :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山水是永恒的山水,禪詩是心中的禪詩,

筆墨間千思流轉,是起起落落寫不盡的人生……

至此豁然,起身撣塵,不再糾結眼前的山是什么山,景叫什么景。諸多描寫和寄情都隨風逝,徒留白云千載空悠悠……

無題

青山孤峰沙石坡,

紅花綠葉溪水多;

閑看天姥高千尺,

淺飲杯中云一朵。

——簡氏自創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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