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的夜里、是誰掩面哭泣？青春的燈火忽明忽暗、是誰說過會一生等你？是誰還守著諾言徘徊在原地？哪些承諾值得懷疑？哪些人值得忘記？
--------楔子
1
幾縷裊裊青煙，聲聲皈依碎念。秦風雙手合十，雙膝跪地。在佛前緊緊閉著眼，嘴里默念“安娜安娜、你好好的。”隨后將一張黃紙燒掉，灰燼四散，有的直接熄滅，有的騰空而起。我趕緊躲開，秦風不言不語、任憑紙張燒成灰燼。
黃紙上寫：“萬丈紅塵，即是你七尺之棺，這半生愛你，思念很遠，別人隨時會走，但我永遠不會離開。”
我拍拍他肩膀，示意他該走了。他終于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長吐一口氣，給我一個無比釋然的笑臉。
年年如此，轉眼六年。
2
高中總是所有少男少女最向往的時候。荷爾蒙旺盛，個頭猛長。縱使青春痘在額前排列成八卦陣圖，也不影響蓋上劉海的審美。
秦風好像就是在那個時候情竇初開的。
在戀愛這方面他不像我，我那時候在很多女朋友中來回切換。秦風卻反復觀察，反復查看，更多時候的態度是報以圍觀。
我怎么給他創造機會，他都連連推諉。讓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以為他是同性戀。
在高二的時候，秦風終于想通。有天上課，秦風傳給我了一張紙條，歪歪扭扭的字跡傳遞了一個信息。說喜歡上了隔壁班的女班長安娜，我大贊秦風眼光毒辣。
因為那時候大家都穿著校服，最隱秘的地方就是女同學的胸脯。
而安娜的胸脯寬大到校服根本沒有辦法蓋住，每當全校全體同學跑步。安娜胸前仿佛有著千軍萬馬般勢不可擋的壯觀，讓素以出家人著稱的秦風迷得神魂顛倒。他用兩盒紅塔山收買我，拜托我連夜趕出一封情書。
第二天小心翼翼的裝在心形德芙巧克力的盒子里，里面加上兩袋親親果凍然后羞澀的遞到安娜手中。
不知道是情書的內容將安娜打動，還是巧克力的甜膩融化了她。德芙巧克力送了幾次，安娜就和秦風交往了。
忽然覺得青春年少，事事美好。
就算上著最枯燥的化學課，開開窗都覺得風輕云淡、可以肆意的在我們的青春世界里逍遙。
3
那段日子，秦風的臉上永遠洋溢著甜蜜的微笑。白天上課的時候，一定要在鈴聲響三遍后才戀戀不舍回到課堂，只要晚自修放學的鈴聲一響、就會“噌”的沒了蹤影。
那時候，睜眼閉眼都能看見秦風和安娜手拉手躲避人流高峰期，慢慢騰騰走在夕陽下，身后是青春的風拼命地吹。
接著晚上十一點左右，秦風都會用他那磚頭一般大的諾基亞準時打電話給我，興高采烈的跟我匯報他們是如何度過今天一天的學習與戀愛時光。
“安娜和他牽手了；安娜帶著他在她們家的樓底下看星星了；安娜送他走的時候，輕聲說：“秦風明天見”。”
有時候說的正歡，又會突然自己打斷，嘴里說著：“好了好了，不和你說了，安娜給我發信息了，我要看一眼。”
我完全憑語氣就能想象出來，秦風穿著白襯衫，嘴里叼著偷他爸的紅雙喜煙，躲在他家的墻根下面，偷偷和安娜在電話里在青春歲月里纏綿。
天空中掛著一輪明月，閃閃發亮就像告昭我們所有人幸福的明天。
4
后來有一天、他頹廢的敲開我家大門。
說他包里背著校服和一點零用錢，想在我家住幾天。我媽在家里給他打掃出一個房間。他二話不說，直接醉醺醺脫了鞋子就鉆進里面。
我媽說：“秦風是不是喝酒了？”
我說：“應該喝了一點。”
我翻箱倒柜，找出很多情書給他看看哪封他喜歡。
可是他看也不看，全都扔在一邊。
我又找出CD和碟片，說要不看看這些打發打發時間。
他更憤怒的推開我說：“你能不能滾開？離我遠一點。”
我很想打他，但是我忍住了，還是拿出前所未有的好脾氣陪著他。
第一天，我們喝酒。
第二天，我們喝酒、抽煙。
第三天，我們喝酒、看會電影。
第四天，我們看會兒電影、他偶爾起身走動。
第五天，我能拉著他走到陽臺、看看窗外、但是站一會兒他就哭了，我趕緊把他拉回床上。
第六天，他面部表情但有知覺，并且開始愿意配合我吃點東西。
第七天，我說：“秦風、走吧、日子要繼續、我們還要上學。”
秦風點點頭，乖的像從沒談過戀愛一樣。
我有點后悔讓他愛上安娜，我擔心秦風從此一蹶不振。
我說：“秦風、到了學校，你得聽我的、無論聽到什么都不要激動，不然我就要拿著手銬銬上你了。”
秦風咬著嘴唇，趴在我家的樓梯上，哭成淚人，滿口鮮血，硬是沒有一句嗚咽。
我看著他狼狽的樣子，也狠狠抹了一把臉，濕漉漉的，說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我發現，其實我從不了解秦風，至少我從沒看透過他的世界里到底有哪些欣喜、哪些悲傷。
5
沒錯，秦風失戀了，但不是因為安娜愛上別人。
是因為安娜死了。
從她們家12樓的高層跳下去，血肉模糊，異常慘烈。
假期過了的第一天清晨，這件事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整座學校。
大家都被刺激的不輕，每個人都面色凝重，神情敬畏，輕聲講話，輕輕走路，悄悄的討論安娜的死亡。仿佛聲音稍微調高一點，就會驚擾到那個翩然升天的靈魂。
“模擬考試她考得不好，她父母狠命刺激她，她一沖動就··· ···真可惜。”
安娜班級的同學們都紛紛在走廊里，用驚心悲魄的心態對逝去的生命長吁短嘆。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用余光看著秦風。
縱使他早就知道事實，可是這樣的真相對他來講還是過于殘忍。
我仿佛感受秦風胸膛里那顆破碎的心臟，隨著安娜從12樓迅速下墜的瞬間也四分五裂的死亡。
后來，班級門被輕輕帶上，語文老師嘆嘆氣，推推眼鏡走進課堂。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對古詩詞進行提問，反而給我們布置了篇作文。
題目叫《生命》。
我寫道：
周遭混沌，天崩地裂。安娜，你的生命卷著飛揚塵土，混著驚呼錯愕，翩然款款，狹路相逢。
你微笑，燦若桃花，我們卻麻木，面無表情。
你用盡力氣證明生命的意義，盡管我們之后會活著只是更加無恥。
無數人，匆忙身影，虛假笑容，卻沒人敢縱身。
你應該很冷，因為你沒穿你最愛的風衣。
但是你即將不會冷，死而復生生如死。
霧里看花，行云流水，你抓不住空空、反而失去皈依。
歌舞升平，羅衣翩翩，盛宴不舞動狂歡、被迫離席。
如果生命有永遠、誰不想好好活著？
安娜，你的離去，沒有告別，你是我們心中一道傷口。
安娜，生命沒有永遠，所以下雨的時候天上總有彩虹……
6
就在我剛要落筆彩虹的時候，身后的秦風發出了慘絕人寰的哀嚎。然后他青面獠牙的跑出去，撞得桌椅叮咣作響，嚇得我筆尖戳破了紙張。
他已經忍受太久，希望這次他能給自己自由。
那是安娜死的第七天，秦風心痛的也像死過一遍。
后來，慢慢大家都淡忘這件事，以及安娜這個人，又都恢復原來的學習和狀態，但是秦風都記得，記得牢牢的，沒有忘。
后來，我總能看見他一個人鉆進安娜家的小區里，坐在安娜家樓下的花壇邊，抬頭凝望著安娜家12樓的窗口，直到萬家燈火全部熄滅。
也許人人都能碰到這樣的事、自己深愛的人不留只字片語、然后忽然不辭而別。
即使我們痛的無法自拔，也要慢慢學會放下。
時間倥傯，歲月流逝，很多人早就被時光遺忘，就像很多人的愛恨情仇，其實只是你自己的想象。
她出現于一夜之間，像曾經出現過那樣虛幻和美麗，你走的越近，卻越記不清她。你為她哭，為她笑，久而久之，你發現，其實她只是你的一場春秋遺夢。
安娜逝去已經六年，這六年，我們高中畢業，大學畢業，找了工作，隨生活四散的七零八落。
但是秦風依然為她哭，為她笑，偶爾對著錢包里安娜的一張大頭貼絮絮叨叨，大頭貼已經有些褪色，但依舊還是對著鏡頭做著可愛的鬼臉。
安娜曾經笑的美好，但是秦風到現在都沒好。
每一年，他都會去寺廟祈禱，我知道，與其說為了讓安娜的靈魂安息，還不如說希望安娜能出現在自己的夢里。
最進步的事，秦風終于能再想到安娜的時候不哭了。總是會好，慢慢的、也好。
7
就在剛剛，我接到他的電話，說今年我回來了要不要陪他一起去一趟寺廟祈福？
我想象到秦風雙手合十，虔誠跪地，嘴里對著一盆火爐口中你念念有詞的場景，就像想象到他拿著電話躲在他家的墻根下面跟我打電話匯報他和安娜有多幸福那樣的清晰。
我在電話這邊頗有感慨的說：“秦風，安娜被你愛過，真的，半生都值得。”
他裝腔作勢的和我笑嘻嘻的吟誦：“命運給我的，不論好壞，只管接著，誰知道我們什么時候死亡，什么時候逃亡。多年后的夜里，是我在掩面哭泣，曾經的回憶若即若離，最后是誰守著青春的承諾守在原地？”
我笑，想起灰燼飄忽滿天的場景，秦風想著回憶一張臉、面無表情。
人生在世，愛人往昔，總有些回憶需要忘記。有的人記起但是不要傷心，生死離別本殘酷，但放不下糾纏才是半生凄涼，我愿秦風再好一些，過好下一個六年。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