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范人生

圖片發自簡書App

2013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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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了這段話,正表達了本文寫作的本意,特地錄此,以警醒自己:

? ? ? ? 但愿我能時刻提醒自己:我看到的,比我理解到的多;我看不到的,比我看到的多。所有簡單粗暴的批評,不過是我對自心投射的批判罷了。但愿我能時刻覺察:當我覺得他人不好,僅僅是因為,他人和我不同。不要把自己當成標準答案,試圖去測試這個世界的生動。

? ? ? ?村子里的人都說,她是個“爛”女人。17歲生下第一個孩子,23歲的時候,丈夫去世。后來的10年里,一直都是一個人——我的意思說,她沒有再嫁,但是,也不是一個人。每到天黑,村子里的人們都會看到有人去她家。有時是一個,有時是兩個。外地的戲班子來演戲的時候,她家就是旅館;村里男人開著粗野的玩笑,如果要挖苦誰,就說那人是她的兒子。她在村子里的女人中沒有一個朋友,她是她們共同的情敵。她的名字是其他女人彼此侮辱時的符號,成為另一個專門用作侮辱女人的名詞的代替。直到有一天,改革開放后第一個國外的旅行團到達。那個團里的一個單身漢看上了她,要帶她走。她沒答應。3個月后,他自己來了,她又沒答應。過了一年,他再次來了,這次,她跟他走了。村子里的人很羨慕她,女人們彼此談論起她的時候嗤笑著說,外國人到底和咱們不一樣,什么樣的爛貨都要。

? ? ? ?她出去之前,勉強能說幾句普通話,帶著濃重的口音;出去之后,卻用了15年的時間,拿到了生物學博士的學位。丈夫工作,她帶孩子。她的混血孩子成績優秀,多半拜她所賜——從小泡在大學的圖書館和實驗室里。她留在國內的兩個大孩子,一個博士,一個碩士。不是因為聰明,而是因為和媽媽一樣不要命的刻苦。順便,她女兒和丈夫相識于夜店,他是顧客,她是濃妝艷抹的侍應生。如今女兒一家4口過著安靜的紐約市民的生活,夫妻恩愛。她在55歲的時候重返祖國,不是養老,而是,被任命為大中華區的總裁,走馬上任。她保持著從年輕時候開始的,對于男人的愛好。這個,她丈夫知道,她女兒知道,她兒子,也知道。

? ? ? ? ?我在聽這個故事的時候,保持著最大可能的接納心態。默默聽著,分析為何會聽到這些。我會不由自主地思想:這種經歷對一個人的影響會是什么,會如何影響人格的形成,形成什么樣的創傷,導致成年后的什么樣的問題。我試圖去共情,說:我理解。但是沒有說。因為真的不理解。所有受過的教育都告訴我:因為什么所以什么BLABLABLA。各種價值觀的沖擊讓人微微眩暈,我望著講故事的人,我覺得他在等我的態度,會問我怎么評價,怎么解釋。但是沒有。

? ? ? ? ?他安靜地講完,滅了手中的雪茄。也是一種活法,不是嗎?他問。那么,我緩緩問,你怎么評價她?我不評價她,我接受她的一切。因為,她是我母親。

? ? ? ? ? ?另一個故事:

? ? ? ? ? 他吸毒。就是那種可以導致幻覺的麻黃堿類的毒品。每次吸食之后,都能夠有絕對的高峰體驗——不僅僅是某種行為和某種環境,而是思維也格外活躍。他的創作由此而聞名。我覺得這個東西對神經是有好處的,不觸碰的人理解不了其中的感覺。他對我說。你可能經歷過思如泉涌,但是你不懂得它不是泉涌,那簡直,那簡直,就像海嘯一樣。它自己就排山倒海,淹沒了你!哦,你不懂!

? ? ? ? ? 我默默一笑。確實不懂。如果懂得,就不會有這么深的無助感。他可以用比我大20歲的人生經驗描述、解釋,而我無法用10年的專業所學去駁斥他什么。這不是戒毒所,也不是監獄。我不是社工也不是法官,沒有辦法因為他的既往經驗救助他或者審判他,況且,他不是在我印象中那些蓬頭垢面、嘴唇烏青的吸毒者。

? ? ? ? ? ?那么,你第一次,嗯,這樣,是什么時候?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回答:紀念某個日子,在紐約??粗姨皆兊哪抗猓麊枺?989年,你多大?我點點頭:明白,我也能記住事情了。但是,你不懂。你還不真正懂。他說。他放下刀叉,端著紅酒抿了一口,目光朝向高樓之外的萬家燈火。

? ? ? ? ? 我試圖表達對這件事情的看法,試圖表達自己也理解這些,但是沒有。每一個經歷過生死的人都知道,哪怕多10米的距離,你都不能真正理解一件事情中人的感受是什么。有的人,因為一個歷史節點,命運全改了。他們默默無言地活著,仿佛勞工營的俘虜,仿佛木訥的農民。只有局外人覺得風馬牛不相及,不知道這樣的行為和那樣的事情有什么關系。

? ? ? ? ? 有若干次,我被各種直接或間接聽來的故事折磨得輾轉難眠,仿佛暈船。暈船比暈車難受,因為始料不及。最可怕的感覺是:你看到旁邊的船緩緩后退,以為是自己的船向前開了,驚覺不是,而是水波蕩漾,給了你錯覺。這種判斷的錯誤立刻激活了知覺對自己的懷疑,一陣惡心就涌了上來。我由此懷疑神經癥是否基于同樣的原理出現:固有的思維模式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質疑。

? ? ? ? ?人生“應該是”這樣的:仿佛俗氣的汽車廣告一般,春風得意的男人攜妻帶子,一路風吹楊柳,穿街過巷,回到如畫的故鄉。白發父母雙雙慈祥健康,滿面笑容地等候著。

? ? ? ? ? ?人生也“應該是”這樣的:五講四美三熱愛,充滿著陽光,對事物的看法正面積極,從不關注陰暗的角落。

? ? ? ? ? 常常有傳銷課程展示他們的頭兒,如何少年得志,如何出身名門,如何家庭幸福美滿。順便附一張照片,照片上每個人都笑得陽光燦爛,連身邊的大狗,都友好地吐著舌頭。人生的“應該如此”每每讓我充滿懷疑,嗤之以鼻。以至于我后來懷疑自己為何如此見不得“美好”,心理陰暗得揣測著每一個精致鏡頭背后的真實關系。

? ? ? ? ?我們常常一廂情愿地以為靠著努力就可以擺脫困境,如果不是身在困境,你如何知道那種欲哭無淚的絕望?在一場對救援工作者的督導中,我把手放在修女的背上,說,哭吧。然后她就蜷縮成一個團,無聲痛哭起來。她痛哭自己面對自殺者的無能為力。我也沒有辦法,我不是上帝。更多時候,面對的不是災難,而是貌似平凡的普通人生。我們認為應該離婚的家庭暴力中,雙方卻苦苦糾結;我們認為應該離開的不負責任的父母,長大的孩子邊恨邊愛。我們企圖拯救的心靈,乃是因為罪惡而苦不堪言。

? ? ? ? ? 用了很多年,學會不以“拯救”之心去面對別人。如果能夠拯救,那么獲救的就是自己度人的妄心。當無度人之心時,忽然發現也沒有了評判之心。弗洛伊德假設了一個完美的人生版本,每遇挫折,便是創傷。在本能的力量驅使中,人在糾結與解脫中得以成長。若是用精神分析來解讀人的命運,每個人都被看不見的手推動著。能做的有限,該尊重的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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