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伊嘉

1、

九六年的一個夏夜，還在睡夢中的我被吵醒，隱約聽到人們在奔走相告：“大水來了！”當晚，奶奶抱著我在高高的土堆上坐了一夜，和門口的阿婆們討論著接下來的日子該怎么過。

第二天，村里的勞力都加入了抗洪隊伍中，年幼的我不能體會大人的焦急，和小伙伴們在村子里跑來跑去，看著淹沒在水中的房子，我第一次感到洪水的可怕。

在人們的迫切盼望中，眼看著洪水一點點退去，幾天之后水勢卻又大了起來，屋漏偏逢連夜雨，地上漲水，天上落雨，人們又陷入了恐慌之中，我看到村里的一位老爺爺站在土坡上，注視著坡下水中的房子，悄然落淚，住了一輩子的家，在洪水的浸泡中，一點點塌陷。

家庭會議之后，爸媽決定將我們和爺爺奶奶送出去躲一段時間，奶奶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走，聽媽媽說奶奶當時講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現在想來，天災面前，沒有人是不恐懼的。

沒有船，沒有救生圈，爸爸爺爺和哥哥步行，我坐在一個大大的輪胎上面，由爸爸拉著走，我們一路蹚著水，時不時聽到有人說哪個不小心失足跌入河中，哪邊的房子塌了砸了人，聽的我毛骨悚然，一路惴惴不安。

第一次體會到生與死，還有對水極度的恐懼。

洪水退去我們被接回了家里，從那時起，我就特別怕水，看到河中的水流，我感受到的不是潺潺的流水或者是陽光下水面泛起迷人的漣漪，我能感覺到的只有眩暈，那幾年，我怕到連坐車從橋上通過都要緊閉雙眼，生怕一不小心掉進河中被卷入旋渦。最嚴重的時候是躺在浴缸里，都會感到頭暈惡心。

哥哥大我兩歲，我總是像個小尾巴，喜歡跟在他和他的小伙伴兒后面玩耍，但是他們總會以各種各樣的借口將我支開，然后一哄而散，留下我一臉茫然，實在甩不掉也會帶我玩一會兒。所以洪水事件三年后，事情有了轉機。

哥哥架不住我的軟磨硬泡，答應帶我加入他們的探險小分隊，其實也就是趁著星期天在附近的林子里、田地里跑來跑去，追趕小動物，或者是在某個地方建立一個屬于他們的秘密基地。那天陽光正好，微風不噪，我們一行人有說有笑的順著田壟走著，在麥田里追逐打鬧，一路向前，我不知道所到之處是什么地方，他們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可是他們有心要甩掉我。途經一座橋，兩邊沒有護欄，我記得很清楚分為上下兩層，上面一層是個平面，下面是黑黑的洞，可是長大后我再去看，附近根本沒有這樣一座橋。

要想繼續往前走，就必須通過面前的這座橋，我看著橋下的水渾身發抖，可是哥哥和他的小伙伴都歡快的跑到了橋的另一端，我在這頭不敢邁腳，那些淘氣的男孩子說沒膽量過就回去吧，別跟我們玩了，我望向四周一望無際的田野，除了我們幾個，沒有別的人，而且從這里我根本不知道回家的路，心里恐慌極了，哥哥跑過來拉著我要過橋，我還是不敢，他拉著我，告訴我別害怕，有他在，我緊緊攥著哥哥的手，一點點的挪移，又按捺不住內心的騷動望著東去的河水，誰知我們剛到對岸，他們又一個個折回，說要回家了，對我來說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腳還沒有站穩，又陷入新一輪的恐懼。

我執拗的不肯回去，他們都一一到了對岸，對我喊著，如果不能夠自己過去，就在這里過夜吧，然后他們作勢離開，我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與害怕水相比，我更恐懼一個人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田野過夜。看著他們慢慢遠去的背影，我以最快的速度從橋上跑過，我怕太慢會被風吹進河里。

再次踏上河岸，我大口的喘著粗氣，他們看著我說就知道你是裝的，看還不是一樣過來了，好像事情真的沒有那么可怕，我向著河邊多走幾步，渾濁的河水不停流動，橋墩下的旋渦夾雜著一些雜物，瞬間不見，河面上漂浮著一些落葉，像一葉葉孤舟，駛向未知的遠方，我順勢坐下，雙腿耷拉著，撿起身邊的樹枝，投入水中，我看到的樹枝沒有剎那間被吞沒，水應該也像人一樣，有溫柔的有暴躁的。我看著他們又一次次地在橋上奔跑，落日的余暉映著我們的臉龐，那真是個開心的下午，那個讓我心有余悸的東西，我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聞風喪膽。

2、

很多朋友喜歡養寵物，但是我卻避而遠之，以前村子里家家戶戶都養狗，而且是放養，整天在村子里跑來跑去，就像人一樣，見的多了，也就熟悉了，有時看到喜歡的還要上去摸一摸并且把喜歡的零食分給它吃。但是還有一部分被栓養在家里，我覺得這樣很安全，至少不會想咬人就咬人，但是我卻深受其害。

那時我已上初中了，在奶奶家玩，拿著奶奶剛剛給的餅干，津津有味地吃著，但是聽得旁邊有異樣的聲音，剛看過去，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一只我不熟悉的阿黃朝我撲了過來，我看不清它的模樣，但我能感覺到它撲過來的高度和我的身高差不多，我被嚇得魂飛魄散，嘴里大聲的喊叫著，手里的餅干也不知被丟到哪里去了，大概是我喊的太過慘烈，狗的主人迅速從家里奔了出來，大聲呵斥著阿黃，與剛才的英勇威猛相比，判若兩狗。

我遲遲不能從恐懼中脫離出來，看見任何一條狗，我都避而遠之，如果與狗同時過路，我肯定是那個站著不動給狗讓道的人！

后來媽媽說要養一條狗，我第一個強烈反對，媽媽經過多次的耐心勸導，我終于答應可以養一只小型犬。嘴上答應，面對這個新成員，我還是如臨大敵，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呢！

媽媽總是有意無意地將照顧狗狗的任務交給我，每次我都緊張的不得了，生怕我喂食的時候，一張嘴把我的手指給咬掉了，可是又抵擋不了這個小家伙的可愛，偶爾也會在我腳邊蹭蹭，還能聽懂簡單的語言，我放學回來，聽到腳步聲，它就歡快地跑過來，沖我搖搖尾巴，做作業時我讓它乖乖聽話，它就躺在書桌邊一動不動，不開心時，我也會對著它發牢騷，它只會睜大眼睛看著我喋喋不休，我總是以算了，反正你也聽不懂的話結束我們之間的交流，我摸黑上早自習時，它總是陪著我，把我送到學校門口，然后飛奔到家里。

它是小型犬，像成年的貓，再加上我們之間的相處一直很好，我漸漸喜歡上這個小家伙，半天看不見就要找找它去哪里貪玩，我對狗的恐懼也因為這個小家伙一點點消失，雖然看到那些威武的大型犬，我依然控制不住內心的害怕。

以前我害怕很多東西，導致對所有同類事物全盤否定，世間事物千千萬，不接觸并不能完全消除傷害，像對待洪水猛獸敬而遠之，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相反，有些越是使我們害怕的東西越找上門來進行挑戰，只有克服了自身的弱點，才能在這場持久戰中取的勝利，為自己的內心披上刀槍不入的鎧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