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或者倦了——致三毛(之四.哭泣的駱駝)

那年去敦煌,騎了半天的駱駝過了鳴沙山,傍晚,看見那些勞累一天的駱駝,被圍在柵欄里,用很短的繩子套住,只有跪地吃草,地上依稀有數得清、老得不能再老的干草。有的駱駝,膝蓋早以血跡斑斑,無法下跪,勞累一天下來,就連吃草也得很艱難才能吃到一點,這時它們眼睛里就有眼淚大滴大滴的流下。那時我才明白,你書中哭泣的駱駝,原來是這個樣子。其實,我看見的這是最輕微的哭泣。

你書中的美麗沙哈拉威女孩沙伊達,只是因為讀過書,學過醫,救過人,知道殖民主義遲早要結束,卻只能是游擊隊長巴西里7年的地下妻子,一直被同類們扣上婊子的稱謂,最終被陰謀要公審強暴致死,那個在明里一直保護沙伊達的魯阿,巴西里的弟弟,提槍用身體捍衛了沙伊達最后的尊嚴,死在一起。

那時的撒哈拉沙漠,跟文明有關的很多東西,都是被拒絕的。奴隸是這里又一存在的怪像,你筆下的啞奴,敲門只是輕輕三下,然后就在一邊等,就連兒子受到恩施,也會千恩萬謝,并且會默默回贈。啞奴會把所以好吃的,好用的,帶回家給妻子孩子。懂星象,工作絕不偷奸耍滑,是不可多得的一把好手,并且在受到地主們鄙視和不公正待遇時,選擇寬容。這么好的啞奴,也逃不脫被再次販賣,被迫遠離愚妻幼子的命運。

那荒漠里,你為游擊隊的結局悲哀,為跟文明靠近的沙伊達悲慘命運悲哀,為發達的西班牙,卻有封建殘余的奴隸制悲哀。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蹲在地上,不停發抖,再發抖,風沒有聲音,只有屠宰場里駱駝嘶叫的悲鳴哭泣聲,充斥整個上空,天黑得什么也看不見。

在《哭泣的駱駝》書中,你為一大群沙哈拉威人偷襲沙漠軍團,殺光所有人而寒冷徹骨。你為一個陌生的人,不知道姓名,不知道來自哪里,在一個陌生地方悄然死去而悲哀。甚至,在婚姻里,你也會說:其實夫妻之間,過了蜜月期,所交談的也不過是些雞零狗碎的瑣事,整天說我愛你,婚姻不會更幸福,也不會更不幸福。很多時候,在小小的家里漫游,做個人的事,轉角碰著了,閃一下身,讓過對方,那神情就好似讓了一個影子似的漠然。更有很多夜晚,各自抱一本書,默默留下淚,對方絕不會問,你怎么了,瘋了……

善良的你,敏感的你,見了那么多血雨腥風,那些注定悲哀的結局,你改變不了,卻會是你心中永恒的疼痛。文明的缺失,人性的扭曲,愚昧的信仰,注定會掩埋那先進的,善良的,有擔待的積極美好的人事。你除了感覺天黑得早,除了冷得發抖,除了聽見屠宰的悲鳴聲,你一個中國女人,一個西班牙人的女人,你還能做什么?

生活也好,愛情也好,婚姻也罷。原本要么同流,沒有自己,在糊涂中看過,路過,趟過,你慢慢地變成當初討厭的那些樣子;要么獨立一隅,變成眾人眼中不合群的怪物,傻子,笨蛋,瘋子。

可是無論你怎么躲在地上,躲在自己的世界了,該來的還是會來,你左右不了,拒絕不了,你流血的心,沒人理解,除了你的文字。

哭泣的駱駝,流出的淚,大滴大滴的,很晶瑩剔透,除了悲哀,還剩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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