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旭,你必須考慮健身了。”
? 高雅的包廂里,林煜注視著燈下略帶蒼白的瓜子臉,鄭重其事的開口道。
“好吧,我投降。”女子抬起修長的右手,叉了一小塊牛肉放入口中,細細的嚼動著。一雙僑美的眉眼波光流轉、倩笑嫣然。抬頭迎上他灼灼逼人的目光,那琥珀色的眸子里瑩碩著幾多關心、絲縷擔憂。瞬間,細微的感動盈盈掃過她的心澗……
“明天,聯系你提了n遍的健身房老板朋友吧。”小旭端起熱牛奶,鈍厚微涼的綠瓷杯沿置于唇邊,氤氳的熱氣夾著奶香滑過臉龐、沿著鼻翼、拂上雙眼,長長的睫毛撲閃著縹緲的霧絲,又氤氳出細細的玉珠兒,她勾起嘴唇、靜靜地等待男子開口。
“我這就聯系他。”林煜收了目光、從口袋里摸出手機、起身,走出包間。下一秒,小旭就聽到了悅耳的彩鈴聲。是劉若英的“塵埃落定。”她總是在最開心的時候聽最喜歡的歌手唱最美妙的歌曲。她經常干這件事。 剛剛的歌就是她的最愛。也是唯一的一首。
音樂聲越來越遠,洛小旭放下瓷杯,仔細地打量起這間包房來:金黃色絲條編制的壁紙貼滿整個墻壁,幾案、蒲墊、櫥柜、餐具,一應都是金光燦然、金碧輝煌、璀璨奪目。房間靠右角的立櫥柜上,考究精致的古瓷長頸瓶里,一支櫻花嬌治搖曳、葳蕤生姿。如此奢靡的地方,確實在不是她所喜愛的。倒是跟林煜這種玉樹臨風、才高八斗的商業精英相得益彰。
正想著,珠簾一晃,林煜便閃了進來。
“明天,我就帶你去找他。”他繞過自己的座位,徑直地走到她身邊,坐下。側目看向她。
洛小旭微微點頭。她天生體質孱弱,身體消瘦、倒也身體健康。她從來不把這些放在心上,可眼前這位確每每看到她便絮叨千遍萬遍,讓她健身益體。實在忍不了他的叨擾,被迫無奈只好先答應下來。到時候推說自己沒有時間,便不去。自己在心里打著小算盤。
她性子里是閑散幽靜的,除了寫作,剩余的閑暇時光便統統用來讀書、喝茶、侍弄陽臺上的幾株花花草草,倒也落得清閑、愜意。林煜約她十次,她九次拒絕。他懂她,也從來不多說什么。日子便一如既往的過到現在。
“我送你回去。”林煜打破了一時的沉默。
出了包間,林煜去開車。洛小旭拐出西餐廳,站在昏暗的路燈下。抬眸靜望,秋夜之下,細月如眉,其旁云淡星稀,不像夏日那般絢麗璀璨。夜空看去清遠通透、廣而深遠。
翌晨,一束溫煦的熙光透過窗子沐浴著狹促的臥室,洛小旭慵懶的伸了伸懶腰。手機鈴聲不切時機的嘟嘟嘟響起:伸出手、在床頭柜上胡亂的摸了半晌,抓在手中、摁下接聽鍵、縮進被窩。
“喂?”甕聲甕氣的聲音從棉絮里傳來。
“小旭,起床了嗎?我在樓下。”低啞,深沉的男聲從冰冷的手機里冒出來。
“恩,恩。等我十分鐘。”她扔下手機,一把掀了被子。穿衣、洗漱、整理挎包。十分鐘之后便出現在樓下的豪車前。
伸手,拉開門。鉆進車里。一股襲人的檀香雜夾著男人特有的體香迎面撲來。洛小旭下意識的汲了下鼻子,把臉深埋在自己寬大的外套里,閉目假寐。
“懶蟲,還沒睡醒?”林煜邊揶揄她邊順手把空調調大一些。
“嗯,走吧。”她若無其事的催促道。
一路無話。在一家裝飾的富麗堂皇的門面前停了車,七拐八拐,終于看到了林煜口中的健身老板。
她無精打采地抬頭看向林煜手指的那個男子。四目相對,愛情開始于那一眼。
她凝眸眼前這張近乎完美的臉,內心有了慌亂的緊張,片刻恍惚。優雅的上前,伸出纖細的手:“井老板,你好。”林煜在路上提了,他姓井。她記下了。
“洛小姐。”他緩過神,上前,輕輕握住伸過來的芊芊玉手,觸感一片冰涼。他微微蹙眉。
被請到豪華排場的董事長室,甘甜馥郁的茶水,低緩悠揚的古典音樂。她屈膝坐在考究的漆皮沙發上,兩手托腮,靜靜地看著身旁的兩個男子談笑風生。
他聽到林煜喊他:井燁。她默念了一遍,人如其名,好聽。喜歡。
在她的腦海里,做健身的老板應該是這樣的:古銅色的皮膚,肌肉如拳頭般隆起,壯碩。而眼前的這位顯然不在她的定義范圍內:身材修長、微壯。眉清目秀,舉止溫文爾雅。比自己一度稱之為美男子的林煜更是美顏了三分!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等林煜把自己的健康大事安排差不多的時候,便起身喚了洛小旭。洛小旭伸了一下麻木的雙腿,起身、告辭、離開。
走至門口,“洛小姐,等一下”富有磁性的男聲在身后響起。
洛小旭轉身,身后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神正看著她。
“留下你的手機號碼,我方便聯系你。”洛小旭聽到了強橫。是大部分女孩子喜歡的霸氣。洛小旭從來都覺得自己是個另類。
她看著這雙剛剛似是無意掃向自己數次的眉眼,抿了嘴唇。低下頭寫下一串雋秀的數字。井燁收了紙箋,目送二人離開。
生活一如既往,寫作、讀書,偶爾去阿婆家。阿婆是一位矮小精瘦的老太。面孔小巧精致,一位遲暮美人。父母去美國后,洛小旭便跟阿婆待在一起。阿婆不是她的親人,但卻是唯一跟她有親密關系的人。
阿婆不善言辭,終日里不言不語、不溫不火。洛小旭覺得等她老了仍舊要像阿婆那樣好看。阿婆走路、喝茶、說話的姿勢都是優雅的。和她在一起,愉悅而安定,仿佛阿婆周邊的所有事物與她是持有共同的磁場。在這里,她感受到了一股力量;既深厚又純凈;既古樸大方又優雅知性;全身每一個毛孔都浸孕在濕潤中,身心舒暢。
等到她已經忘記了還有健身這一檔子事兒的時候,她喝著阿婆沏的茶湯,接到了井燁打來的電話。
沒有繁文縟節的寒暄,張口便直奔主題:“洛小旭,今晚7點金駿馬俱樂部等你。”沒等洛小旭反應,電話便掛斷了。洛小旭把手機丟在圓木床的旯旮里,自己也橫躺在榻上:該來的脫不掉。好在對方也是個大帥哥,井燁精致的輪廓閃現在腦海里。一小股悸動,像扎根的荒草在心中蔓延,瞬間襲遍全身。她竟有點期盼晚上的健身了。
走之前,阿婆拍著她的手囑咐:“旭呀,人活著就是這苦茶湯。苦澀之后才是回味無窮的甘甜。喝了清火、潤肺。入口甘甜而后覺味苦的不是益人的茶湯,是美艷動人卻可取人性命的曼陀羅。”洛小旭握住阿婆瘦枯嶙峋的手,替她輕輕捋順了鬢前的白發。“知道啦。”小旭留給阿婆的依舊是開心燦然的笑。這是次次離開前,阿婆的送別儀式。阿婆隆重的做著,但不機械。洛小旭重復的聽著,從不厭煩。她甚至覺得她來看望阿婆的另一個緣由便與這個離別有關。有時候她會問阿婆愿不愿意隨她去城里過生活,阿婆搖頭,指著院里的盆盆蝶蝶說,孩子們離不了她。她也就不再勉強。
提好阿婆早早為她包好的茶包,驅車離開。她今天著一身白綠相間的運動衣。帥氣、利落。除此之外,她還帶來了滿腔自信。
六點五十八,她準時出現在了俱樂部的休息室。片刻,井燁那張俊美的臉龐便出現在了眼前。
“井老板。”洛小旭起身,微笑。
“喊我井燁。”來人看了她一眼,示意招待帶她去女更衣室便轉身離開。洛小旭從他轉瞬即逝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絲驚艷。不。確切的說是悸動,就像她接到他的電話時產生的那種情愫。她竊喜,但毫無表情。
接下來的訓練:苦、累、香汗淋漓。她咬牙堅持。雙臂平舉的動作總也做不好;不是左邊高了,就是右臂打彎。一向驕傲的她竟生出一股挫敗感。絲毫的情緒都落在了身旁男人的眼里。他上前,雙手扶住她的兩只藕臂,伸平。胸膛便自然的貼在她的后背上,她聽到他鏗鏘有力的心跳。他呼出的氣息帶著迷醉流竄;沖進鼻腔、充斥了五官;臉頰瞬間便染上了兩坨緋紅。她微微晃動了一下頭部,怕自己沉迷于這突如其來的場景里失了儀態。她是個矜持的女子,習慣小心翼翼的活著。
接下來的日子,洛小旭便天天盼望著晚上的到來,從來不脫稿的她接到了編劇的第一次催稿。她在日記里這樣寫著: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
我處在花枝錦簇的夢中,看到了蹁躚起舞的蝴蝶。
我不知是入了蝴蝶之夢,還是夢到了蝴蝶。
我想歌唱,但是張開嘴巴,卻發不出聲響。
幕布拉開,輕移蓮步、微甩水袖、微啟朱唇。
唱的是滿堂紅。
原來花旦不是她。”
她知道自己入了戲。
那晚,她提前到了俱樂部門口,找停車位、停好車、上樓,然后是讓人暈頭轉向的拐彎。等坐到空曠的休息室的時候,還是比以前早了5分鐘。她改不掉自己過度含蓄的毛病。怕他看出她的小心思,她此刻陷在這多出來的五分鐘里,尷尬、埋怨自己、小心翼翼的盯著出口。
似是故意,他在她坐下后便倚在門檻上看她。她大窘。他并沒有帶她去往常的訓練房,而是開車帶她去了很遠的咖啡館。離俱樂部很遠,但離她的住處很近。她是常客。卻從來沒碰到過他。
兩人在店里坐下,他為自己點了一份苦茶湯。說這是他最迷戀的味道,抬頭問她喝點什么。洛小旭驚奇的看著他。她一直以為像他這樣的男人,會鐘情時下最熱的拿鐵。茶還沒有上來,兩人盯著對方,一時誰也沒有說話。
洛小旭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也笑了。好看的眉眼奪人心魄。洛小旭有點呆住。然后他們各自松了一口氣,一道門被輕輕推開。帶著神秘的氣息。時隔好久,洛小旭問他為什么那晚突然想帶她去喝咖啡,他說她提前到了5分鐘。他獎她。她又窘。
走出咖啡店。十點。他送她回家。在昏暗的樓道口,他毫無征兆的上前,
左手環住了她贏弱的腰肢。
“小旭”他含情脈脈的凝視懷里的嬌小。
“嗯?”她抬起頭,兩頰悠得竄出兩股火苗,熾熱的燃燒著。面上傳來隱約的痛感。一瞬的眩暈。
他緩緩低下頭,吻上那片薄而性感的唇,切實的熱度帶著霸氣與溫柔深深攻陷了心底最柔軟的一處,濃濃烈烈、千回百轉。天地一片空白,只余他唇吻溫熱和陌生而熟悉的氣息。
許久,洛小旭顫抖著睜開眼睛。長長睫毛微微一動,羞怯低下。他伸手,輕輕抬起她的頭:“小旭,第一眼見你我便喜歡你。”露骨的直白。
“我也是。”洛小旭卸了多年的清高。雙手緊緊抱住眼前的幸福。她的手伸進他的衣衫,漫無目的的游走,帶著一絲顫栗。有汗水從他燃燒著激情的皮膚上冒出來,手指所到之處一片濕熱的潮濕。他將她摟在懷里,猛地抱起,塞入寬大的車后座上。一路馳騁。
燈關了。清冷的月光照進來,灑在床上。茫茫黑夜,一室旖旎。
在這樣一個深秋的夜晚,愛情以露骨的方式得到升華。情到深處,一切都變得無足輕重。兩人緊緊的擁在一起,彼此感受著貼膚而來的溫暖,柔情似水。
有愛情滋潤的日子,心情舒暢。做什么事情也是蹦著、跳著,索性翩翩起舞,白紗裙隨風飄揚,如空谷幽蘭。輕盈優美。飄忽若仙。酣暢淋漓。思念從張開的每一個毛孔中飛舞散開,頓時溢滿了凈室。
洛小旭忽然很想念阿婆。她朦朧中看到阿婆手執銀壺,細柔的水流徐徐流注,茶中色澤漸開,層層珠璣磊落,明凈生輝。香氣飄逸馥郁,輕啜一口,韻味十足、流連齒頰。思念混著茶香,使得洛小旭心境空幽、覓得真味。
晚上,林煜約她一起吃晚飯,她嗔怪“你忘了,我要去健身?”
“哦”林煜不再言語。她率先掛斷電話。
不知道因為健身的緣故還是井燁的懷抱。這個冬天她不冷。
初春的天氣帶了些許涼意。無意發現自己豐腴了不少,腹中孕育了新生命。她決定給他一個驚喜。
“旭,打掉吧。”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頹廢。
“為什么?”她的興高采烈變成了難以理解的窒息。她奪門而出。他把頭痛苦的埋在膝間。
“嘀嗒。”有信息進入。洛小旭睜開桃子般紅腫的雙眼。
“小旭,對不起。”井燁的訊息。
彼此凝視的第一眼,溫存的點點滴滴,最后的徹骨冰冷……洛小旭猛地爬起來,瘋狂的撥打那個熟悉的倒背如流的號碼。“請允許我塵埃若定……”劉若英優美的嗓音寂靜的唱著,時間滴滴答答的流過……洛小旭苦笑了一下,關掉手機。在最悲痛的時候聽這首歌也是會笑的。倉促的收拾了心情,下床、彎腰穿上鞋子。出門。又折回來,披了件外套,走出去。
她走在大街上,漫無目的、不知自己要去哪里。眼前的街道車馬喧囂、燈紅酒綠。這個城市延續著它的無情與浮躁。春寒料峭,寒風侵膚。她下意識的緊了外套。走入右手旁的咖啡館。
曾經的位置,同樣的茶湯。只不過物是人非罷了。她想起了一首古詩:
別夢依依到榭家,小廊回合曲闌斜。
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籬人照落花。
她低低的輕吟。恐怕此刻多情的除了新月,又徒增了月下的一個她。以往環境、昨日歡情。明月有意,伊人無情。落花有恨,未解無人。
招手,撤下茶湯。換上晶瑩剔透的酒杯。緩緩注入妖媚的紅色液體,她想一醉方休。
握著酒杯的手不知何時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他的手干燥而溫暖。洛小旭醉眼迷離,兩頰緋紅,竟更增了幾分美。抬頭輕笑:
‘你怎么來了?’
“洛小旭!”來人毫不掩飾滿眼的心疼。
“我沒事。來陪我喝一杯。”她強壓下胃里的翻江倒海。嬉笑盈盈。
“小旭,我都知道了。你想哭就哭出來吧。”他蹲下身子,看著自己愛盡骨子里的女人為男人痛苦,而這個男人不是他。
委屈、痛苦、萬般情緒像泄了口的洪水般涌出。她撲在他的懷里。酣然淚下。
“為什么?”哭夠了,她窩在那一隅溫暖的懷抱里不想抬頭。他不要她沒關系。至少讓她知道原因。
“傻丫頭,他有家室。”他輕輕揉著她服帖的發。?
“小旭,我二十年的守護都抵不上他的只言片語嗎?”他低頭看向她。她避開了目光,她知道那里面有比她更深切的悲痛。她不忍直視,也不敢。
六歲便認識他。他守護她,關愛她。甚至把最愛的阿婆 讓給她。但她始終都覺他是哥哥,無半點男女之情。她明白他的心思,確當做不知。
他低頭輕輕印上她的唇。 她第一次沒有拒絕。她閉上眼睛去迎合。他的愛是小心翼翼的,是細水涓涓。是暗紅濃郁的紅葡萄酒。細細品嘗;甘甜、尋味、依戀、以至于沉迷。于是忍不住便多飲幾杯,所有的美好又升了級,迷醉。深陷其中。等蘇醒過來,只剩下自責、頹敗和身體的疼痛。于那人的霸道、直白,迥然不同。她竟然也屬于那大部分的女孩子。
“嫁給我好嗎?”他在她耳鬢廝摩。
“林煜,這樣的我你不嫌棄?”她驚愕。她想過有一天他會對她表白,但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不嫌棄。只要你是洛小旭。”剛剛干涸的淚水又悄然無聲的滑落下來。
“不,你會找到屬于你的幸福。我已不在是你以前的洛小旭。”她錯了一次,不想再錯一次。
冰冷的手術臺上,她握緊拳頭忍受著真切的刀割帶來的切膚之痛!她拒絕了醫生拿來的麻醉劑,她讓自己記住,錯誤的代價便是痛不欲生。就像阿婆說的:“入口甘甜而后覺味苦的不是宜人的茶湯,而是美艷動人卻可取人性命的曼陀羅。”
接下來的日子她把手機關掉,拒絕外來的任何干擾,也封閉了自己。她需要時間砥舔傷口,讓她結痂直到痊愈。
在這期間,林煜來過一次。她打開日記本,抽出一沓花花綠綠的機票。告訴他:要么放下、要么她離開。
二十年,她在不同的年齡,不同的季節,不同的心情下,買下了這堆飛往美國洛杉磯的機票。也總是在登機的最后一刻轉身,唯一一個能打動她的理由是阿婆。
砰砰砰地敲門聲清晰,有力,鼓動著她的耳膜。她沒有聽錯,有人急躁的敲著她的門。
洛小旭猜不出會是誰。
是一位住在阿婆屋后的男人。他慌張來說:阿婆走了。
阿婆早晨起床后,洗了臉,梳了頭,吃了一小碗面條。向往常一樣坐在檐下看她滿院子的花草。這是她的孩子們,她清楚每一個孩子的秉性,就像清楚自己手心里的每一條紋絡。鄰居家的女人去串門,坐她身邊有句沒句的聊著。阿婆說;等她走了,院子里的茶草讓旭搬走。她懂得它們的好。女人只是以為阿婆年紀大了,總是疑神疑鬼的囑托后事。沉默了半晌,女人起身準備回家,去喚阿婆。卻發現“睡去”的阿婆。臉無痛苦,滿身安寧。
洛小旭知道阿婆喜靜,喜簡。她跟林煜為她低調的入殮。下葬。滿院子的花草茶葉裝了整整一貨車。占據了她的整個陽臺。
閑下來的時候,她學阿婆摘了翠綠的葉,整齊的散在竹篩里,晾曬。竹篩從陽臺延一直伸到了臥室。她從未這樣充實過。看著一天天變黃又變干的薄葉,濃郁的清香,充溢了整個胸腔。她模糊感覺阿婆沒有走,而是終于答應了她的央求,搬來城里陪她了。
三個月后,林煜發訊息告訴她:他要結婚了。
她刪掉編輯好的“對不起.”打出“恭喜”,發送。
她對這三個字深惡痛疾。無論出自于傷害她的人,還是自己去傷害別人。又或是在自己的小說里,她再也不想看到它們。她突然發現自己的性子里是如此的嫉惡如仇。她覺得很陌生。
婚禮上,看到有自己三分神韻的新娘,她強顏歡笑,嘴角被自己扯得生疼。
躲開不去看他眼底的悲慟,那種疼痛比手術臺上的痛過猶不及。
仔細打量了站在他身旁巧笑嫣然的女子:與他,天造地設、才子佳人。
喝下一對新人端起的喜酒,她把他跟她的手放在一起,祝愿新人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酬等交錯、推杯換盞,她還是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那個早已陌生的熟悉身影。下一刻,她便起身,不辭而別。
洛小旭落荒而逃的回了家。屋子里很黑,脫掉鞋子,光著腳丫邁進臥室,地板微涼,踏上去恍如冰水。月光清亮穿窗斜灑。她絲毫沒有開燈的想法,在床沿坐下,緩緩后仰倒在床上,閉上眼睛,以前所有的美好一幕浮現在眼前。不知過了多久,她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夢里他的氣味和聲音是如此的清晰,他攬她入懷, 用隔夜的胡渣扎她,她咯咯的笑著閃躲。逮住她,在她耳邊廝摩:多美好的女子,我的生命中不能沒有你!轉眼一切便相去甚遠。
推開窗子,是個有陽光的冬日早晨。
一個人,一步步走了那么久。一點點積蓄力量,小心翼翼地避開隱匿于周身不安分的因子,緩緩靠近溫暖平靜的日子。卻在夢里一瀉千里。
洛小旭在日記里寫到:“戒掉有毒的曼陀羅,推開讓人沉醉的紅葡萄酒,去遠方尋覓人生中的一盞茶湯。”
合上日記本,抽出一張嶄新的飛機票。日期是今天的晚上18點。
洛小旭抬腕看了一眼時間,5點一刻。起身為自己下了一碗面,加了一個荷包蛋。吃飽喝足后打包了晾曬好的茶葉、茶梗。整齊的碼放在行李箱中。家里的花花草草早已委托給喜歡的人。拖著行李,出門。招了出租車,直奔機場。
登機的前一秒。還是忍不住對林煜發出了那三個字:“對不起。”
飛機慢慢起飛,周圍的事物迅速向后倒去。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城市,萬家燈火、星光點點、猶如一道銀海在黑色的土地上散開來,蔓延,模糊、再也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