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咬了一口的芒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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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對于芒果先生而言,這世上能夠暢所欲言的場所,酒吧算一個。反正那里聲音嘈雜,別人也聽不到他在講什么,就算被人無意間聽到,那人第二天酒醒后也不再記得。

所以芒果先生在酒吧里永遠(yuǎn)是清醒的,因?yàn)樗皇侨ベI醉的,更不是去把妹的,而是去說話的。

大約是職業(yè)緣故,芒果先生平日里說話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此一來,酒吧就成了他的天堂。畢竟在那吵嚷喧囂的場合,他總算可以說出平日里內(nèi)心翻涌的話,諸如:“我靜靜地看你裝逼很久了,但說實(shí)話你的逼裝得還沒有我好”,“我一直都想找個機(jī)會一巴掌呼死你,只是一直沒找到”,等等,反正這些話說出去,也沒人能夠聽清,如果有人想刨根問底問他到底在說什么,他就會用放大好幾倍的音量說:“我不睡,我要裝逼一整夜!”

有時芒果先生在喝了點(diǎn)小酒后,不得不感慨,這城市雖然倒是越來越大,但能說話的地卻是越來越少了……

02

與往常一樣,芒果先生又想說話了,于是他啟程前往一個以繆斯女神命名的酒吧。

一踏入繆斯,他就感到自己被一波波的音浪給淹沒了。沉浸在這音樂的海浪里,他居然感到了一絲絲寧靜,覺得整個人都舒坦了。

芒果先生是各大酒吧的常客,很多夜店達(dá)人都認(rèn)識他,有些一看他來了,就和他點(diǎn)頭示意,打著不痛不癢的招呼。

他來到吧臺處,給自己點(diǎn)了一杯龍舌蘭日出。比起烈酒,他更喜歡這種混合了多種新鮮果汁的雞尾酒。

在等待調(diào)酒師調(diào)酒的間隙,他開始散漫地四處張望,發(fā)現(xiàn)很多人都在震耳欲聾的音樂催化下,群魔亂舞似的扭動,反而襯得一動不動的他是個異類。

他感覺自己就是那風(fēng)暴的中心,無比寧靜。他的目光掃過一個個木然、悲傷、訣別,或者蒼涼的臉龐,可以辨別出每一個漂泊無依、四海為家的人,從他們的眸中讀出空虛與迷茫。只因他既身處其中,又置身事外。他一直清醒,從未沉淪。

忽然,他感到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他下意識回頭,看到了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怎么又一個人跑來喝悶酒?”耳畔響起了對方醉醺醺的聲音,“走,去我們那桌,我一個朋友正好在過生日。”

芒果先生剛想拒絕,就被對方連拉帶拽推到了那桌。

那桌女孩子居多,只有一個男生,而且那男生正在和其中一個女生耳鬢廝磨。

這種局面讓芒果先生有些尷尬,從骨子里講,他并不是一個擅長和女孩子打交道的人物。

“來,我介紹一下,這就是今晚的壽星——龍舌蘭小姐,你和她打個招呼。”她向芒果先生介紹完今晚的主人翁后,就把他推向了她,結(jié)果兩人當(dāng)即撞了個滿懷。

“你誰呀?”龍舌蘭小姐定睛看著芒果先生,帶著迷惑的眼神。

“我是……”芒果先生一時間想不起那人的名字,于是只好用指尖示意,“那人的朋友。”

“唉,管你是誰的朋友……來,跳舞!”龍舌蘭小姐當(dāng)即極其流暢地牽起了芒果先生的手,帶著他搖擺起來。

很少跳舞的芒果先生步伐有些僵硬,明顯還沒有適應(yīng)龍舌蘭小姐嗨的節(jié)奏。

龍舌蘭小姐銀魚般的手指,輕輕地劃過芒果先生的唇:“你這人好無趣,怎么這么矜持,估計是沒喝酒吧?來,干一杯。”

她給芒果先生倒了一杯純的龍舌蘭,然后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喝純的?不兌飲料?”

“飲料都喝完了!而且你到底是不是男的?是男人就干了!”說畢,她一飲而盡。

無奈之下,芒果先生只好也痛飲下去。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這些烈性酒,所以他非常不痛快地扭曲著臉。

飲完這一杯,之前他點(diǎn)的龍舌蘭日出雞尾酒也調(diào)好了,酒保端了過來。

“這是你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嗎?”似乎是酒精的緣故,龍舌蘭小姐的臉很快地紅了起來,就像被火光照耀一樣紅彤彤的,“你怎么知道這款雞尾酒是我的最愛?”

芒果先生剛想說這是他給自己點(diǎn)的酒,龍舌蘭小姐就把那杯雞尾酒端起飲了大半。

“好像喝得太快了……”她突然一個趔趄,倒入芒果先生的懷里,令他的心臟暫時停止了一瞬。

“坐到沙發(fā)上去吧。”芒果先生撐起她無力的身軀,讓她軟軟的脖頸靠在自己的肩頭,挪到了沙發(fā)上。

她的閨密們自顧自地嗨著,絲毫沒有覺察出壽星已經(jīng)醉得不省人事了。而那個最先打招呼的既熟悉又陌生的不知名小姐,此刻也不知去向。

“今晚真是詭異透了。”芒果先生心想。

“為什么你總是不聽我說話?”龍舌蘭小姐躺倒在芒果先生懷里,發(fā)出尖銳卻被嚴(yán)重壓低的聲音,“為什么都不聽我說話……”

“我在聽啊。”芒果先生莫名其妙。

“你從來都不聽,從來都不聽……”龍舌蘭小姐呢喃道。

“看來她是把我當(dāng)成別人了。”芒果先生心道。

“恨死你了!誰讓你不聽的!”她的眼中突然冒出一種烈烈燃燒般的恨意。

芒果先生心覺不妙,剛想抽手,卻還是晚了一步。龍舌蘭小姐抓住芒果先生的手臂,張嘴一口啃了下去。

芒果先生的眼眉頓時因痛苦而彎曲,頭腦似乎被一瞬間抵達(dá)頂峰的疼痛燒灼著。

“今晚真是糟透了。”芒果先生不由感慨道。

03

繆斯酒吧的洗手間人滿為患,擠滿了排隊上廁所的人。

芒果先生站在洗漱池前,小心翼翼地清洗著被龍舌蘭小姐咬傷的地方,那里有兩道月牙狀的傷痕,上面正汩汩地流著血。

“真不好意思……”龍舌蘭小姐帶著軟趴趴的表情致歉道,“我當(dāng)時喝蒙了,我喝蒙了就喜歡亂咬人,你別介意。”

“算了,一點(diǎn)誠意都沒有。”芒果先生抽出紙巾,按住傷口。然后轉(zhuǎn)身面朝龍舌蘭小姐,帶著一絲不悅地說。

忽然間,龍舌蘭小姐湊了過來,鼻息暖暖地噴滿了芒果先生的臉。隨后,兩片脆薄又清涼的唇印了上去,就像雪花飄落在冰面上剎那間的凝結(jié)。

芒果先生剛想開口說話阻止她,但一開口,對方靈活的舌頭就順勢“滑”了進(jìn)來,攪亂了他的所有思緒。

當(dāng)龍舌蘭小姐抽出舌頭時,她手指貼在嘴上,一臉醉意地說:“這樣致歉總該有誠意了吧!”

芒果先生怔愣當(dāng)場,帶著一種想不開的眼神陷入了深思之中。

吻完芒果先生的龍舌蘭小姐,突然感到某種河水般巨大流量的血全部涌向她的胃部,酸酸的胃液被擠到了她的口腔里。

她連忙撲在洗漱池上,胃部的壓力急劇上升到喉嚨里,口水和眼淚瞬時流出來,嘔吐物緊隨其后,像山洪暴發(fā)般從口腔里噴射而出。

芒果先生看到這一幕,自己也有些作嘔。他強(qiáng)行鎮(zhèn)定下來,給她遞上紙巾,順帶幫她把頭發(fā)往后順,以免她的頭發(fā)沾上嘔吐物。

龍舌蘭小姐稍作喘息,回眸道:“都怪你,如果不是因?yàn)槲悄悖乙膊粫拢 ?/p>

誰要你吻我的,真是……本來想用這番說辭抵回去的芒果先生,最終卻改了口:“好吧,你說怎么補(bǔ)償吧?”

“我想吃烤串!”龍舌蘭小姐笑了,她笑起來的樣子,好似偷吃了魚的貓咪。

04

繆斯門口就有許多燒烤攤,大多陳舊又破爛。

龍舌蘭小姐搖搖晃晃地走到最近的燒烤攤上,那攤上的火爐已經(jīng)生銹,裝菜的碗盤亦褪色,看上去充滿了不健康的感覺。

由于是芒果先生請客,龍舌蘭小姐倒也不客氣,點(diǎn)了烤翅、羊肉串、金針菇、土豆片、花菜、剝皮魚……

大概是時間尚早,夜宵的客人并不多。于是龍舌蘭小姐剛點(diǎn)完,老板就開始烹飪,熟練地拿著鮮嫩的食材在熾熱的烤爐上全神貫注地翻來烤去,胡椒粉、孜然粉、辣椒粉一一撒進(jìn),油滴在烤爐上“嗤嗤”地響。火光躍起,照耀溫暖著兩人的臉龐。

龍舌蘭小姐又拿了兩瓶啤酒,撬開后給了芒果先生一瓶。

“還喝?”芒果先生震驚道。

“嗯,喝!今天我過生日,怎么能不喝?”

芒果先生只好勉為其難地和她碰了一杯。

“你是不是失戀了?”芒果先生打探道。

仿佛燃盡的火盆,龍舌蘭小姐眼中的光芒漸暗:“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以為你是心理醫(yī)生啊?!能幫我解決心病?”

“我確實(shí)是心理醫(yī)生啊,還是著名心理醫(yī)生呢,網(wǎng)上可以查到的。”芒果先生得意地笑了。

“呵呵,還著名心理醫(yī)生,百度百科上有你嗎?你們這些男人,盡會吹牛!”龍舌蘭小姐翻了翻白眼。

“如果百度百科上有我,你就把你的故事說給我聽,可以不?”芒果先生眨眨眼。

“好啊!”龍舌蘭小姐把手機(jī)瀏覽器打開,遞給芒果先生,“自己輸進(jìn)去。”

芒果先生聳聳肩,從容地將輸入完畢的手機(jī)遞還給了她。

龍舌蘭小姐接過手機(jī),睜大眼睛看著屏幕,對比著百科上的照片與眼前的人,沉默十秒鐘后,不由捂臉長嘆,“不會吧,你真的是心理醫(yī)生?你長得可不像個心理醫(yī)生。”

“心理醫(yī)生難道還非要長成什么樣子嗎……”芒果先生哭笑不得,“好了,按照約定,你該講講自己的故事了。”

“陪我干完這一瓶,我就講。”她眼珠四轉(zhuǎn),就像一群水里的魚忽聚忽散,忽東忽西。

“你要求還真多……”芒果先生無奈地說。

05

這是一個爛俗的異地戀故事。

但他們分手的原因卻并不完全是因?yàn)楫惖兀悄蟹降募彝ゲ辉敢饨蛹{龍舌蘭小姐,只是因?yàn)樗菃斡H家庭。

不知道為什么,社會發(fā)展到現(xiàn)在,有些老舊的觀念卻仍沒有得到改善,歧視無處不在,很多人依然認(rèn)為單親家庭的孩子精神狀況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問題。

這其實(shí)是個很可笑的論斷。

“所以你很恨他,因?yàn)樗麤]有試圖爭取?”

“他是孝子啦,怎么能反抗父母?”龍舌蘭小姐無奈地攤開手,“但我最在意的,并不是他沒有試圖反抗,而是……”

而是他的沉默。

在他們的感情沒有受到男方父母的干涉前,他們是無話不談的。特別是面對面的時候,任何心里話,他們都會互相交流,兩個人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所以有的時候龍舌蘭小姐會很怕分離,因?yàn)橐坏┳巷w機(jī),她就暫時失去了那個可以一直說話的人。

但是沒想到,她男友在父母的重壓之下,變得越來越沉默,不再主動溝通,也不愿交流。哪怕兩人飛到廈門度假,住在鼓浪嶼的別墅酒店里,男方也是抑郁且陰沉的。正是這樣的情況,促使龍舌蘭小姐對他的失望越來越大,并最終決定放棄他。

“其實(shí),最先被擊垮的是他,而不是我。”龍舌蘭小姐平靜地拿筷子挑著金針菇說。

芒果先生下意識看了看自己手臂上仍在流血的傷口:“我感覺這件事給你打擊挺大的,你好像在借機(jī)沉淪,放縱自己。”

“沉淪又如何?放縱又如何?他又不在意。”

“你的人生不是為他而活著的。”芒果先生握住了她的手,“是為自己而活著的。”

龍舌蘭小姐不再說話,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降下了一層沉默的帷幕。

“至少你不能因?yàn)槭芰藗腿ヒЯ硗庖粋€男人吧。”芒果先生再次開口說話,試圖幽默地救贖這不融洽的沉默。

“那個……關(guān)于咬到你的事,真不好意思。”似乎是因?yàn)榫凭木壒剩埳嗵m小姐的臉燙得像是在發(fā)燒。

“沒事,過幾天就好了。”芒果先生撫摸了一下咬痕,似乎是在擦拭一枚勛章。

“其實(shí)在你出現(xiàn)之前,他給我發(fā)過微信,他說給我訂了一張明早的機(jī)票,希望我能過去,好好坐下來談一談。你說我該不該過去?”發(fā)梢的陰影投射在她的前額,形成幽暗剪影。

“當(dāng)你問我這句話的時候,你就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一陣涼風(fēng)吹過,使芒果先生徹底冷靜下來,“你心底并沒有完全放下他,還是去吧。”

其實(shí)時間尚早,美好的夜才剛剛開始,他們兩個缺人聊天的人還可以繼續(xù)暢聊下去,彼此慰藉,直至天明。

但芒果先生并不想這么自私。

“我不知道見到他,該說些什么。”龍舌蘭小姐猶疑了,垂下了腦袋。

“現(xiàn)在不用想那么多,見到他的一瞬間,你心里自會有答案。”芒果先生摸了摸她的頭,“走吧,我送你回家,明早你還要趕飛機(jī)呢。”

這時芒果先生才發(fā)現(xiàn),龍舌蘭小姐的臉頰溢滿了淚水,可她卻仍在努力擠出一絲微笑:“謝謝。”

“沒事,要堅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芒果先生的眼眸中洋溢著一股暖流。

酒吧就是如此,可以邂逅無數(shù)的陌生人,你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們是誰,不知道他們的過往,也不知道他們的將來,不知道他們來自何處,也不知道他們即將去往何方……在那里,你可以暢所欲言、隨意傾吐,畢竟兩人相識的時光或許只有匆匆剎那。

可饒是如此,也并不是每一段邂逅都會發(fā)展成爛漫的愛情,未來也更不會久別重逢。但每一次擦肩,每一次相遇,每一次交流,必定是有它特殊的含義,它會讓你明白更多,懂得更多。

興許某一天,當(dāng)你難過無助時,素未謀面的人會教你放下執(zhí)念,義無反顧地送你前往你應(yīng)該去的地方。


黃鏡滔:湖北大學(xué)碩士,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已出版作品《空白頁》《墨繪記》《銀十字》《永遠(yuǎn)東張西望 永遠(yuǎn)熱淚盈眶》。

這一系列故事雖各自獨(dú)立,人物卻彼此勾連,他們或是朋友,或是上下級,或是過去的戀人。前一個故事的配角是下一個故事的主角,在前一個故事中發(fā)生的一件小事,卻改變了后一個故事中主人公的命運(yù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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