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要去拔牙了,這聽起來就是個悲壯的事情。
拔牙的痛苦是在于疼嗎?我覺得不是。
拿我來說吧,城西分院門診對面是銀泰城和小吃一條街。當我站在車水馬龍的萍水街和豐潭路的十字路口,閉眼思考該向左轉還是向右轉的時候,路人走過,一陣甘其食濃郁的咖喱牛肉包的香味被我迅速捕捉。此刻,人生與我無關,我只關心肉蟹煲大餛飩花甲粉臭豆腐。睜眼,我看云的時候很近,看醫院卻很遠,很遠。
人生還有什么比站在所愛面前卻要轉身更加痛苦?
如果有,那就是拔智齒。
路上不停回想著我做過的民意調查:
“我要去拔智齒了,小公主你有啥建議沒”,小公主是拔牙界中的清流,四顆智齒拔了八年。
“找個好點的醫生吧。”
我想起醫生滿臉失望地拍拍患者家屬肩膀說,好好準備后事吧,一臉無奈。
“疼不?”
“要看你智齒的位置的,長得正的話不疼,如果歪著或者斜著,就麻煩了。要是橫著它會頂著旁邊的牙齒,無法直接'拔'出來,我的就是歪的,麻藥一打,只感覺到師傅,哦不,醫生拿了些錘子鉗子鉤子往我牙里亂掏一陣,然后割開牙里的肉,敲碎,用鑷子一點點取出來,然后縫針,就回家了。”
“然后呢”,我好奇。
“然后?呵”小公主露出一種不屑又隱忍的神情,這與她甜甜的大眼睛十分不協調,讓我感覺到有點陰森。
“然后臉就腫了啊,麻了半張臉,至今吃東西到舌根那里還覺察不到味道,發燒了一個星期吧。恭喜你哈哈哈哈……”
小公主的笑回蕩在我腦海中。
醫院到了,我取了號,拍了片子。
真幸運,一對兒正的、一個斜的、還有個直直橫頂著的,三個花色都有,這把能胡!
02
“請,六十,號,初診病人,到,一號診,室,五號椅,位”機械的報號聲讓我如夢初醒。
風蕭蕭兮易水寒,我深呼吸,如臨大敵。
“不就拔個牙嘛,沒事兒!正好你可以減減肥少吃點”,高先生自認為他安慰了我。
醫生說,家屬來把這個簽一下。
我從躺椅上跳下來,什么?!這就病危通知書了?
“緊張什么啊,就填個信息”,醫生邊指著我拍出來的像骷髏頭一樣的片子一邊不經意地說。
“現在四點了,你今天拔還是明天拔?”她扭頭眉毛一挑,眼鏡從她的鼻梁滑下來,到藍色口罩上停住。
“醫生你……下班了?”
“那倒沒有,還有半小時,你要是今天拔呢我就先給你拔上面那顆比較簡單,啊,要是改天拔你就約個專家把下面的復雜的拔了。”
“拔!今天拔,隨便來一刀先”,醫生的眼光停留了一秒鐘,然后迅速轉身對護士說“取個xx刀,加一瓶xx,快點。”
“躺下”,她看起來有點匆忙。
“醫生你別急著下班啊,你慢點。”
“我不急啊,我不急”,邊說邊開始檢查我的牙齒“啊——張大——好的”一根針就伸進我的口腔,上顎感覺輕微的疼。
“麻醉了啊,這疼不?不疼哈,這呢,這有點?好的——那這再來一針,張嘴啊”,又是一針苦苦的藥味。
吐口水的我來不及驚恐又被醫生催著躺下,看到她撇了一眼桌上的鬧鐘,分針指向五。
“這呢疼嗎?別緊張別緊張,這是感覺,這不是疼你知道嗎,不信我戳一下你感覺下對吧你只是感覺到壓力感但是不疼對嗎”,我感覺到一陣強大的壓力感在我上齒的地方往下鉆,非常害怕醫生手一抖,手術刀直接朝我喉嚨戳進去。我想起莫言在《檀香刑》里描寫上刑的人,從頭皮開始,檀香木要刺穿整個身體直到趾骨。
“你看沒有感覺吧對吧哎喲今天的天氣還不錯哈你看外面天那么藍一會我幫你弄完你就可以出去呼吸下新鮮空氣了好了起來吧。”
只感覺到棉花塞住我的齒縫,半邊臉沒有知覺。完了。
醫生技藝一流,嫻熟地換上了便裝要下班,轉身囑咐我,不能喝水,不能吃硬的,不能吃辛辣。
03
我捂著半邊臉,心里很難過。
想著我馬上就要發燒一星期,頭昏眼花,而且無法品嘗小區門口的花甲粉,我就咬棉花切齒。出門,咬著棉花唔唔,嗯,嗯(三聲調)捂著臉巧妙地躲過了銀泰城所有的推銷。
夜幕降臨,離麻藥失效還有不到半小時,在公交上搖晃的時候,突然感覺一陣脹痛從牙齦蔓延到臉部,到太陽穴,到腦部。手中的一點點烏龍瑪奇朵都沒能繼續往下喝,看來事情真的是很嚴重。
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感覺,像一只炸了毛的貓。
無奈,我只能躺在床上,隱忍痛苦,強迫自己入睡,想著還要發燒一星期,我先提前適應一下。
睡前我跟球說,球,我麻藥失效了,痛不欲生。
球回我:別擔心,痛的時候還沒到呢。
我閉眼回顧了中國十大酷刑,徜徉在一輪輪的噩夢中,卻始終不肯起來。因為傳說起來,就是高燒,就是無食欲,就是心力交瘁。
起床,我舔了舔傷口,不流血,摸了摸額頭,也不發燒啊,奇怪。
摸了肚子,覺得實在有點餓。下樓,買點吃的,醫生說了,要吃點清淡的,不能吃硬、上火的,也一定吃不了。
走到樓下,燈火通明的小吃一條街簡直不要太可愛哦~花甲粉來一份,老板烤豆腐多放點辣,烤玉米剝開帶走,炒河粉加份肥腸。帶上樓,我視若珍寶,口腔完全沒有不適,頭也不疼眼也不花!能吃能喝的!食欲簡直不要太強!
我照鏡子掐了掐自己,沒病啊!
看來生命力頑強,看來真是骨骼驚奇啊。
04
我想起我骨骼驚奇的歲月不止這一次。
不打麻藥的手術說來就來。
五六歲時被一種奇怪的蟲子咬腫起來很大的包,好幾天都沒消下去,發炎化膿,實在奇怪,媽媽背著我去鎮上的醫院看。進門一排玻璃柜子連到白門簾的地方,一個半老頭子穿著白大褂,戴口罩,推了推眼鏡,然后從簾子后面端出個飯盒,里面全是五花八門冷冰冰的工具,他熟練地用酒精燈翻轉了幾個工具,然后我抓著媽媽的背,伸出小腿,親眼看著他拿著不知道幾毫米的小手術刀從傷口處拉了個口子,伴隨著我的尖叫,我隱約又看到他用像鐮刀一樣彎度很大卻很細的工具伸進我化膿的包,一點點掏出來、擠出來,上藥、包扎。除了兩行清淚和慘叫,記憶中已別無其他。
聽說我在媽媽肚子里時,媽媽愛吃火鍋,生下來的我全是眼屎,眼鏡睜不開好久,命懸一線,后面用熱水軟化了才得以睜眼;
一兩歲時,媽媽貪睡,把我壓在肚子下差點沒氣了,被我伯母發現,撿回一條命;
五歲時在鄉間田埂上小跑,跑著跑著掉進水田,家人們走出一公里了才發現我不見了,差點享年五歲;
初中,過馬路低頭數錢,被車撞了;
高中,吃菠蘿,中了一次毒。
好了不說了,聽起來生命已經非常殘酷了。
拔牙雖小,記錄事大,我想用心記錄的,也不過就是些關乎生死的小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