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以后,我們就不斷的收到父親從上海寄來的郵包,有吃的,有用的,有穿的,也有金錢,郵差仿佛成了我們家的常客。母親則興致勃勃的開始張羅著整建這座破落的大柴院。而來自村里的議論也跟著無止無休。有人投以羨慕的眼光,有人嫉妒的說長道短。就在這個時候,失蹤已久的祖父突然現身。他帶著一個陌生的女人,和一個比我還小的女孩,三番兩次的纏著母親。除了吵著要分享父親創造的一切成果,并且堅持要搬進大柴院同住。于是,母親和祖父的爭吵,從此就不分晝夜的沒完沒了。
我分不清誰是誰非。只知道苦盡甘來的好日子,一下子就天昏地暗的全變了樣。動不動我就被母親拖著,跑到縣衙門告狀。大部分時間我必須獨自守在家里,照顧剛滿周歲的妹妹。沖奶糕、喂孩子、抓蝎子、生爐子……幾乎承擔著所有的家務。餓了,啃兩口冷燒餅。渴了,喝一口涼水。在這段動蕩不安的日子里,我不免對祖父產生怨恨,我也曾由祖父連想到祖母。可是我想不起祖母的模樣。因為我出生不久,祖母就去世了。面對祖父帶個陌生的女人,硬教我喊她奶奶,說什么我都開不了口。
看上去,新奶奶比母親大不了多少,她嗓門可比母親高出很多。因此她和母親對吵的時候,母親很難占到便宜。可是二人一旦動手,情況就大不相同了。母親最大的優勢是憑著她從小就解放了的大腳,對付新奶奶的三寸金蓮,明顯的占盡上風。
我有好幾次忍不住想投入戰圍,助母親一臂之力,可是一想到父親常說:「好男不和女斗,好狗不跟雞斗」的這句話,立即又縮手止步。只顧站在一旁看熱鬧。況且我心里有數:新奶奶絕非母親的對手。
祖父和我一樣,除了大聲吆喝著住手住手之外,也只有眼睜睜的看著新奶奶和母親二人打累了自動停手。
接二連三的打打鬧閡,著實替村子里制造了不少話題。所幸有一天我終于被帶離了這個動蕩不安的大柴院,而跟著一個遠方的親戚,前往上海投靠父親。
我從未見過這位遠房親戚,母親叫我喊他表叔。而他卻于開口閉口間直呼我小子,這使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就非常惡劣。他仿佛對我們的家務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一路上就聽他嘮叨個沒完沒了。
「小子,你知道嗎?你爸不要你媽了。」
「誰說的?」
「這還不明白,要不你爸為什么只叫我把你自個送去上海。」
「……。」
「小子,聽說上海可是個花花世界,這下子你可抖起來了。」
「……」我插不上嘴,也無暇答腔。因為我早已被眼前的一切事物所吸引了,樣樣都覺得新奇。
從家鄉到上海,這條路遙遠而曲折。先是坐著一輛由騾子拉著的木輪板車,沿著一條黃土路,奔向七八十里開外的一個小鎮,然后換乘小火輪,駛往永定河盡頭的天津。最后才改搭大輪船,飄洋過海的到達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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